生辰宴上那幕芭蕉樹下的剪影,像枚生了鏽的針,在盛夏心頭反復戳刺,拔不掉,也磨不平,只留下隱隱的鈍痛和揮之不去的黏膩感。
自那日從馮府歸來,她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對外界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致。整日只窩在盛府的清晏居裏,連院門外那幾株正值盛放、絢爛如雲霞的海棠,也引不起她半分駐足觀賞的念頭。
馮元辛遣小廝送來的邀約帖子,措辭依舊殷勤體貼,有時是邀她去城西新置的畫舫聽曲,有時是說城外別院的荷花開得正好,想與她同泛輕舟……
可這些字句落在盛夏眼裏,卻仿佛都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虛僞光澤。她只隨手將這些帖子塞進妝奩最底層,任由它們被冰冷的珠釵環佩覆蓋。
【警告:宿主消極任務行爲已持續超過限定時間。請立即響應目標人物邀約,維持基本互動頻率。重復:請立即響應目標人物邀約。】
腦海裏,系統的機械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反復響起,如同催命的符咒。可盛夏偏生犯起了倔,她用力捂住耳朵,盡管知道這動作毫無意義,只是心理上的徒勞抵抗。她抱着雙膝蜷縮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陽光透過繁復的雕花窗櫺,在地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斑,隨風輕輕晃動,一如她紛亂如麻的心緒。
退婚?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帶着誘人的可能性,卻又沉重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原主盛念念與馮元辛的婚約,是兩家長輩早年親口定下,關乎兩家顏面,甚至可能牽扯到前朝後宅的某些利益關聯。
她一個剛剛“清醒”不久、根基未穩的孤女,貿然提出退婚,不僅會徹底得罪權勢正盛的馮府,更會讓盛家淪爲京城笑柄,屆時她的處境恐怕會比現在艱難百倍。
可繼續這樣下去?
不,她不願!
生辰宴上秦若詩那含羞帶怯、盈滿情意的眼神,馮元辛那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充滿曖昧縱容的姿態,如同烙印般深刻在她腦海,一遍遍回放,讓她胃裏陣陣發堵,腳步如同灌了鉛,無論如何也邁不出這清晏居,再去配合馮元辛上演那令人作嘔的“恩愛”戲碼。
她需要時間冷靜,需要一個能說服自己、讓自己心安的答案,而不是被這莫名其妙的系統推着,渾渾噩噩地卷入這越來越渾濁的感情泥潭。
清晏居的門扉被她刻意緊閉,試圖隔絕外界的紛擾,卻終究擋不住那些無孔不入的流言蜚語。
先是幾個嘴碎的婆子聚在府門口的石獅子旁竊竊私語,聲音不大,卻恰好能順着風飄進院內。
“……聽說了嗎?宮裏已經下了密旨,過些日子就要大選了呢!”
“可不是嘛,凡是適齡的官家小姐,都得準備着參選。”
“聽說這次不光是爲了充實後宮,還要給幾位年長的王爺選側妃……咱們府上的大小姐,這般品貌,要不是與馮世子定了親,說不定也得去走一遭呢!”
選秀?盛夏倚在窗邊,聞言只是淡淡挑了挑眉。於她而言,這不過是另一場身不由己的、規模更大的鬧劇罷了。她連眼前這剪不斷理還亂的婚約都尚未理清,哪裏還有心思去顧及那遙遠宮牆內的風波。
然而,沒過幾日,另一則如同驚雷般的消息,驟然在京城炸開,其威力之巨,連清晏居這方刻意營造的寧靜也被徹底打破。
府裏的小丫鬟們再也按捺不住,趁着送飯的間隙,擠在廊下壓低聲音議論,那聲音裏帶着驚駭與難以抑制的興奮。
“聽說了嗎?出大事了!吏部尚書家的秦小姐,跳河了!”
“天爺啊!真的假的?秦若詩小姐?她那樣一個溫婉賢淑、知書達理的人兒,怎麼會……”
“千真萬確!如今秦小姐的名聲可不怎麼好,所以尚書大人想着把她早日給嫁出去,聽說她家裏前些日子給她相看了好幾門親事,可秦小姐愣是一個都不肯見,前日夜裏,竟悄悄一個人跑到城外的護城河邊,直接就跳下去了!”
“我的娘誒……幸好是被夜裏行船的船夫瞧見,給救上來了,不然可真就香消玉殞了!”
“這……這是爲什麼呀?好好的高門貴女,怎麼會想不開……”
“還能爲什麼?八成是心裏早就有了放不下的人,家裏逼她嫁別人,她不肯,這才走了絕路……”
丫鬟們的議論聲雖低,卻一字不落地鑽進盛夏的耳中。
秦若詩。
這個名字,像一塊被冰鎮過的巨石,裹挾着刺骨的寒意,重重砸入盛夏的心湖,瞬間掀起滔天巨浪。
她幾乎是立刻就聯想到了生辰宴上,芭蕉樹下那個捧着描金錦盒、臉頰緋紅、眼波裏盛滿了孤注一擲般情意的綠衣少女,也想到了馮元辛接過平安符時,那溫和卻界限模糊、引人遐想的姿態。
秦若詩不肯相看別家,甚至不惜以跳河這般慘烈的方式抗爭……難道,真的就是爲了馮元辛?爲了他那不曾明確給予,卻也未曾徹底收回的、虛無縹緲的溫情?
想到這裏,盛夏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墜入了無底寒淵。指尖不自覺地死死攥住了衣角,上好的雲錦料子被揉搓得不成樣子。
馮元辛那看似無害、不忍傷害任何人的“不拒絕”,原來竟像溫柔的毒藥,讓秦若詩執着到了這般地步,連少女最珍貴的性命都可以輕易舍棄!
那他呢?得知這個消息後,他是會心生愧疚,幡然醒悟?還是會依舊維持着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用他那套“不忍傷害”、“無奈”的說辭,繼續旁觀着,甚至……享受着另一個女子因他而生的痛苦與癡狂?
【警告:宿主情感波動異常,請盡快平復情緒,執行系統指令……】
系統的警告音還在腦海中嗡嗡作響,帶着令人煩躁的頑固。可此刻,盛夏心裏的天平已經徹底傾斜,所有的迷茫、猶豫,都被秦若詩跳河這血淋淋的事實沖擊得粉碎。
這場被系統強行操控、與一個感情曖昧不清之人的“恩愛”戲,她一刻也不想再演了!
這樁牽扯着旁人熾熱真心與鮮活性命的可笑婚約,她必須想辦法,徹底了斷!
夜色漸濃,如墨般浸染了窗櫺。清晏居內,燭火被點亮,昏黃的光暈驅散了一室昏暗,映照着盛夏沉思的側臉。
她眼底那些盤桓多日的迷霧終於散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與冷靜。
退婚之路必然布滿荊棘,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去闖一闖。只是,該如何開口,如何才能在這驚濤駭浪中盡可能保全自身,還需從長計議,好好籌謀。
燭火跳躍了一下,在她清亮的眸子裏,投下一簇堅定燃燒的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