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把手上掛着出院的行李。
何聰載着姜歡,姐弟二人連家都沒回,頂着寒風直接去了國營飯店。
一接近飯店門口,姜歡就被裏邊飄出來的香味兒給饞哭。
進門時裏邊的女服務員見着姐弟二人,尤其是看着姜歡的穿着打扮,眼神裏的嫌棄之色就差沒口語相向了。
這年頭國營飯店的服務員,那逼格還是很高的。
至少比姜歡的工人逼格高。
姜歡一心只顧着吃,根本沒空注意服務員。
近兩個月她儼然已經成了這飯店的常客,請了廖俊不知多少回了,一進門便熟悉的東張西望尋找絕佳位置。
何聰卻是注意到了,向那女服務員狠狠瞪了回去。
隨即問着姜歡,“歡姐,你要吃啥子?”
何聰雖然才十三歲,但如今家裏四個人上班,就他一個人上學,家裏在生活上邊從不短缺他,頓頓有肉,還有雞蛋牛奶。
因此個頭在這個身高普遍都低的小縣城,屬於是拔尖兒的那一掛了,已經有將近一米七,比姜歡還高了一截。
那女服務員被這麼一瞪,撇了撇嘴,也不再有其他小動作,站在一旁等着姐弟二人點菜。
姜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桌底下放了盆木炭,比在外邊暖和了不少。
摘下手套,又取了包在頭上的圍巾,雙手搓了搓,放到桌底下的木炭盆上烤着,“我就要一碗肥腸就是了,再給我來兩碗飯。”
那女服務員一聽一碗肥腸,鄙視眼神再現。
一碗肥腸就算不拿票,也才一毛八分錢,一碗白米飯還兩毛。
何聰還站在她跟前沒坐下,目光直勾勾的瞪着她,那女服務員心裏雖鄙視,但也不敢口語表達。
收起了點單的紙和筆,悻悻然道,“直接去那窗口點單交錢吧,這兩個菜也不用記了,師傅就能記了。”
語罷,便傲慢的轉身走了人。
何聰下意識地看了姜歡一眼,發現姜歡完全沒受那女服務員的言語影響,這才放下手上的東西,對着姜歡道。
“歡姐,我去交錢。”
姜歡點點頭。
女服務員那傲慢的語氣姜歡不是沒聽着,但她不想因爲這些影響她幹飯的心情。
反正不用她出手,時間自會出手,能傲氣的日子也沒幾年了。
日後不管是這國營飯店,還是國營廠,只會一年比一年更難,不改革創新,只會被時代的浪潮掀翻。
江縣這個小縣城指不定倒得更快......
等着何聰時,姜歡側頭看向一層水氣的窗。
嘴角不自覺翹了翹。
真好,這個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還要和氣。
沒有血緣關系的繼父、繼姐,合資的弟弟,還有媽媽,每一個人都對她特別好,愛着她、護着她。
從今往後,姜歡也有家人了呢。
服務員端上兩碗滿滿當當的肥腸時,姜歡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就開炫。
一口咬下去,滿滿的汁兒,又處理的幹淨,裏邊的那層白油全給刮了個幹淨,大料的鮮香更是將本味兒全都掩蓋。
一碗下肚,姜歡覺得對於剛才服務員的態度,她釋懷了。
真真就是滿滿當當的一碗全是肥腸,都是真材實料,沒有科技狠活,也沒有那些虛頭巴腦的套路,上邊鋪一層肥腸,下邊全是配料。
正準備炫第二碗時,頭頂上響起了一道不確信的聲音,“姜歡?”
姜歡抬頭。
入眼一頂着鯔魚頭、身穿花襯衫打底,外套皮夾克,大冷天的還戴着一蛤蟆鏡的精神小夥不是廖俊是誰。
廖俊也不用姜歡招呼便自顧自的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驚愕中帶着一言難盡的上下打量着姜歡,“我去,真的是你啊,你這兩天都沒來上班你咋成這樣了?我還到處找你呢。”
“找我?找我幹嘛,找我給你送錢啊。”姜歡嘁了一聲,看都不看廖俊一眼的繼續幹飯。
廖俊一噎,他確實是和姜歡提了一嘴差兩百塊買錄音機的事,但他現在都已經籌到了,且錄音機都已經到手了。
同時又爲姜歡對他突然改變的態度有些不適應。
竟破天慌得對姜歡主動邀請起來,“我錄音機都已經買了,哪天要不要一塊兒去跳跳?就去太白公園那,人我都組好了。”
“不去。”姜歡想也不想的拒絕。
廖俊口中的跳跳,指的是跳時下最流行的迪斯科。
每天傍晚,只要不下雨,那裏聚集了各大廠區的年輕人,學跳的,看熱鬧的,以及會跳耍帥的。
譬如廖俊就是那耍帥的一掛,尤其享受那些女孩子爲他癡,爲他狂,爲他框框撞大牆,在那一浪高過一浪的尖叫聲中迷失自我。
而姜歡就是爲他癡爲他狂的那一掛。
但現在她已經退出這陣營了。
舔狗?
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當了。
廖俊沒想到姜歡會拒絕的如此幹脆,又看了眼姜歡的穿着,眉頭蹙了蹙,追問着,“你這是怎麼了?是遇到啥事情了?爲啥不去啊,你以前不這樣啊。”
他現在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可那張臉,即使穿着黑撲撲的襖子,也不能掩蓋它的漂亮,還有那頭在整個江縣都很難見着的羊毛卷,都在提醒着他沒有認錯人。
反正對於姜歡態度突然的轉變,他這心裏有些不得勁兒。
何聰將手上的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一雙眼睛瞪向廖俊,怒聲道,“你是聽不懂人話?沒聽到我姐說她不去?!”
雖然是頭一回見面,但何聰打心底裏排斥眼前穿得花裏胡哨的的廖俊,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廖俊看向何聰,嘿了一聲,“你這小子,咋這麼沒禮貌呢。”
姜歡總算抬起頭來,看着廖俊嗤笑一聲,“經濟困難,飯都吃不起了,你要給我點錢不嘛。”
廖俊略微驚訝,姜歡的語氣太過於直接,甚至理直氣壯。
要知道,以前的姜歡從不在他面前提自己窮,即使沒錢也會裝成有錢。
這才兩天沒見,變化怎麼就這麼大了呢?
廖俊想不明白。
但看着姜歡那明顯不想再搭理他的樣子,廖俊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
抿唇道,“我剛買了錄音機,現在身上也沒什麼錢,不過我還有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