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書房到慈寧宮的路,蘇辰走得步步驚心。
福貴在前面提着燈籠引路,蘇辰則努力回憶着這具身體原主關於“母後”的記憶碎片。周太後並非李睿生母,而是先帝的繼後,比李睿大不了幾歲。先帝駕崩後,她作爲名義上的太後垂簾聽政過三個月,直到李睿正式登基。
換句話說,這位太後既有政治經驗,又有名分大義,還是個年輕的、可能對權力有留戀的女人。
“福貴,”蘇辰壓低聲音,“太後平日……待朕如何?”
福貴腳步微頓,側身小聲道:“太後娘娘對陛下自是關懷備至。只是……自陛下親政後,娘娘過問朝事漸少,多在慈寧宮禮佛。”
禮佛?蘇辰心裏冷笑。真要一心禮佛,還會朝會剛散就急着召見?
慈寧宮的宮門已在眼前。與皇帝寢宮的明黃不同,這裏以深紅和暗金爲主,檐下掛着的銅鈴在夜風中發出清響,莫名透着股肅穆。
“皇上駕到——”守門太監高聲通傳。
蘇辰整理了一下衣袍,邁過高高的門檻。殿內燃着檀香,煙霧繚繞中,他看見正廳主位上坐着一個身着深紫色宮裝的女人。
周太後約莫二十七八歲,容貌姣好,眉眼間帶着幾分倦意,但眼神卻銳利。她沒有戴太多首飾,只一支鳳簪綰住發髻,耳墜是簡單的珍珠。見蘇辰進來,她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頷首:“皇帝來了。”
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
“兒臣給母後請安。”蘇辰依着福貴路上教的禮儀,躬身行禮。
“坐吧。”太後抬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聽聞今日朝會,皇帝讓諸卿寫什麼……條陳?”
來了。蘇辰心裏一緊,面上卻平靜:“是。兒臣以爲,治國需有章法。諸卿所奏之事,若只口頭陳述,難免疏漏。寫成條陳,既可理清思緒,也方便日後查驗。”
太後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倒是新鮮。先帝在時,從未有此例。”
“兒臣愚鈍,不敢與先帝比肩,”蘇辰謹慎應對,“只是覺得,既爲君王,當對天下事心中有數。”
“心中有數……”太後重復着這四個字,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打,“那皇帝心中,對江淮水患、邊軍糧餉、科舉籌備這三件事,可有‘數’了?”
蘇辰後背冒出冷汗。這女人果然在朝中有眼線,連陸文淵的問話都一字不差地知道了。
“兒臣尚在思量。”他只能硬着頭皮說。
太後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撥着浮葉:“思量多久?一日?十日?還是等到災民暴動、邊軍譁變?”
語氣依舊平緩,話裏的壓力卻如山傾來。
蘇辰握緊了袖中的手機。87%的電量,是他現在唯一的底牌。
“母後教訓的是。”蘇辰垂下眼,“兒臣確實該有個決斷。只是……這三件事都需銀錢,而國庫空虛,總要分個輕重緩急。”
“所以皇帝想讓諸卿寫條陳,自己卻拿不出主意?”太後放下茶盞,聲音裏多了幾分冷意,“這可不像是明君所爲。”
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侍立在旁的宮女太監們都低着頭,連呼吸聲都刻意放輕。
蘇辰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太後:“兒臣並非無主意,只是需要驗證。”
“哦?”太後挑眉,“如何驗證?”
蘇辰的手在袖中摸到了手機。他快速在腦中組織語言:“治國如治家,無非是開源節流。開源需時,節流可即刻爲之。兒臣以爲,當先從宮中用度削減開始,以爲天下表率。”
這是他剛才路上急中生智想出的方案——現代企業的成本控制思維。不管有沒有用,先表個態。
果然,太後神色稍緩:“皇帝想削減宮中用度?削減多少?從何處減?”
“兒臣想請母後協助,”蘇辰順勢說道,“母後執掌後宮多年,對各項用度最是清楚。可否請母後命人將宮中近三月開支列出明細,兒臣與母後一同參詳?”
他用了“協助”“一同參詳”這樣的詞,既給了太後面子,又把問題拋了回去。更重要的是,這要求合情合理——你不是說我拿不出主意嗎?那你先給我數據。
太後顯然沒料到這一招。她盯着蘇辰看了半晌,忽然笑道:“皇帝倒是會用人。好,哀家便命尚宮局三日內將賬目送來。”
“多謝母後。”蘇辰鬆了口氣。
但太後的下一句話又讓他剛放下的心提了起來:“不過,哀家幫了皇帝,皇帝是否也該幫哀家一個忙?”
“母後請講。”
“下月初八是榮親王六十壽辰,”太後緩緩道,“榮親王是宗室長輩,三朝元老。他的壽禮,皇帝需親自準備,且要……別出心裁。”
蘇辰心裏一咯噔。榮親王?宗室長輩?他連這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榮親王好書畫古玩,”太後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補充道,“尋常珍寶入不了他的眼。皇帝若能用一份‘別出心裁’的壽禮,讓榮親王滿意,宗室那邊……許多事就好說話了。”
話裏有話。這是在暗示:宗室對你不滿,這份壽禮是化解的機會。
蘇辰只能硬着頭皮應下:“兒臣明白了。”
從慈寧宮出來時,夜已深了。福貴提着燈籠跟在身後,小聲問:“陛下,回寢宮還是……”
“御書房。”蘇辰揉了揉眉心,“那些條陳,明天就要收了。”
他需要時間,需要信息,需要……外掛。
回到御書房,蘇辰屏退左右,只留福貴一人在外間候着。
他點亮所有燭台,在書桌前坐下,掏出了手機。
87%的電量。在這個沒有插座的世界裏,這電量用一點少一點,但此刻他顧不上了。
【系統,打開基礎政務指南。】他在心裏默念。
藍色光屏浮現,那本“書”的圖標閃爍了一下,隨即展開成目錄:
基礎政務指南(試用版)
├─ 大啓朝基本情況
├─ 朝堂勢力分布
├─ 財政稅收概要
├─ 軍制邊防概述
└─ 緊急事件處理建議
```
每個條目後都有一個小鎖圖標,除了“大啓朝基本情況”是亮的。
蘇辰點開第一項,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光屏上滾動:
```
大啓朝,建國一百四十七年,當前爲第四代君主在位。
疆域:中原十三州,北至陰山,南至嶺南,西至隴西,東臨海。
人口:約四千萬(估算)。
都城:啓京(人口約八十萬)。
貨幣:銅錢爲主,銀兩爲輔(官方兌率:一兩銀=一千文錢)。
當前年號:承平。
```
他快速瀏覽着,尋找有用信息。當看到“財政”部分時,他瞳孔一縮:
```
近年財政狀況:
- 歲入:約八百萬兩白銀(田賦、鹽鐵專賣、商稅等)
- 歲出:約九百萬兩(軍費占四成,官吏俸祿兩成,皇室用度一成,其他)
- 國庫結餘:不足五十萬兩(寅吃卯糧狀態)
- 內帑(皇帝私庫):約三十萬兩(先帝揮霍所致)
```
難怪朝堂上個個要錢!國庫根本就是個空殼子!
蘇辰繼續往下翻,看到了“宗室”條目:
```
榮親王李衍:
- 先帝堂叔,三朝元老
- 曾任太傅,門生故舊遍布朝野
- 好書畫,尤愛前朝大家顧愷之真跡
- 政治立場:保守派,對年輕皇帝持觀望態度
- 近期動態:多次在宗室聚會上質疑新政
```
難怪太後要他用壽禮討好這老頭。這是個關鍵人物。
蘇辰退出指南,回到手機主屏幕。電量顯示:85%。開屏這十幾分鍾,掉了2%。
他必須省着用。
打開備忘錄,裏面只有之前拍的那張“奏事條陳”表格照片。他想了想,新建了一個文檔,開始打字:
【生存計劃 v1.0】
1. 短期目標:活過第一個月
2. 中期目標:掌握基本政務,不被看穿
3. 長期目標:……還沒想好
【待辦事項】
4. 處理明日條陳(優先級:高)
5. 準備榮親王壽禮(優先級:中)
6. 削減宮中開支(優先級:中)
7. 學習繁體字和文言文(優先級:極高)
寫到第四項時,他苦笑了一下。一個連奏折都看不懂的皇帝,簡直是笑話。
“陛下,”福貴在外間小聲提醒,“亥時三刻了,該歇息了。”
蘇辰看了眼手機時間:晚上十點四十五分。擱以前,這個點他還在公司改PPT。
“再等會兒。”他說着,從書桌最底下翻出了一摞已經批閱過的舊奏折。
他需要速成。既然系統靠不住,那就自己來。
翻開第一本奏折,是工部關於修繕河堤的請示。滿紙的“伏惟”“竊以爲”“懇請聖裁”,看得他頭暈眼花。但多看幾遍,結合上下文,他漸漸摸索出了規律——這些文言文就像甲方需求文檔,看似高大上,核心意思無非是“要錢要人要權限”。
他一邊看,一邊在手機的備忘錄裏做筆記:
· “伏惟” = 我覺得
· “竊以爲” = 我個人認爲
· “聖裁” = 老板你決定
· “倘蒙恩準” = 如果同意了
不知不覺,燭火燃盡了一根。福貴悄悄進來續燭,看到皇帝正對着一本奏折皺眉,嘴裏還念念有詞,嚇得不敢打擾。
子時過半,蘇辰終於扛不住了。
他趴在書桌上,眼前是堆成小山的奏折,手機電量掉到了82%。備忘錄裏記了十幾頁筆記,從文言文翻譯到官員名字對照,從官職職能到派系推測。
這具身體太弱了。才熬到凌晨一點,就困得眼皮打架。
就在他準備起身回寢宮時,腦海中突然響起系統的聲音:
【叮!檢測到宿主自主學習行爲,觸發隱藏任務:知識就是力量】
【任務要求:在七日內,掌握基礎文言文閱讀能力(系統將進行測試)】
【任務獎勵:生存點數×500,解鎖“快速閱讀”技能(初級)】
【失敗懲罰:隨機遺忘一項現代知識(如:忘記如何用手機)】
蘇辰瞬間清醒了。
遺忘現代知識?那不等於廢了他大半金手指?
“系統,你這懲罰是不是太狠了點?”他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本系統旨在促進宿主適應本世界。過度依賴現代知識不利於長期生存。】
行吧,你有理。
蘇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重新坐直。他看了眼手機,又看了眼那堆奏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系統,這些奏折的內容……你能掃描存檔嗎?”
【可以。但需消耗生存點數:每份奏折10點。是否掃描當前所有奏折(共47份)?】
470點!他現在總共才300點!
“不掃了不掃了,”蘇辰連忙拒絕,“我就問問。”
他關掉手機屏幕,省電。在燭光下,他翻開最後一份奏折——這是明日要批閱的,關於科舉考官人選的請示。
看了幾行,他發現有些字實在認不得。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點亮手機,打開相機,對着生字拍了張照。
然後打開相冊,用手指在照片上把那個字圈出來,長按……
【識別文字】
這是手機自帶的OCR功能。屏幕上跳出了識別結果:“黜”(chù),意思是罷免、廢除。
蘇辰眼睛一亮。這功能能用!
他又試了幾個生僻字,大部分都能識別。雖然有些繁體字識別不準,但結合上下文,基本能猜出來。
“陛下?”福貴的聲音帶着擔憂,“您已經看了三個時辰了……”
“這就睡。”蘇辰說着,卻拿起朱筆,在那份科舉奏折上寫下第一個批示。
他寫得很慢,字跡歪扭,用的是半文半白的奇怪句式:
“準。着禮部按舊例辦理。唯考官人選,須避嫌。有親屬應試者,不可任。”
寫完,他看着那行醜字,自己都笑了。這要是被那些講究書法的大臣看到,怕是要笑掉大牙。
吹滅蠟燭,走出御書房。夜空無雲,繁星點點,是他在現代城市從未見過的景象。
福貴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福貴,”蘇辰忽然問,“你說……朕是個好皇帝嗎?”
福貴嚇得差點把燈籠扔了:“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真龍天子,自是聖明之君!”
“聖明……”蘇辰喃喃重復,抬頭看向星空,“如果有一天,朕做了些……很奇怪的事,你們會怎麼想?”
“陛下所做,必有深意。”福貴回答得毫不猶豫,“奴才愚鈍,只管盡心伺候。”
蘇辰笑了笑,沒再說話。
回到寢宮,躺在那張巨大的龍床上,他久久無法入睡。腦子裏全是明天要收的條陳、太後的賬目、榮親王的壽禮、系統的文言文考試……
還有那不斷減少的手機電量:81%。
他忽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他連給手機充電這種最基礎的事都做不到。那點電量用完後,他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不,還有系統。那個發布坑人任務的系統。
【叮!檢測到宿主處於焦慮狀態,觸發即時任務:深呼吸十次】
【任務獎勵:生存點數×1】
【失敗懲罰:無】
蘇辰愣了下,然後真的開始深呼吸。一、二、三……十。
【任務完成。獎勵已發放。】
看着光屏上跳出的“+1”,蘇辰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點熱。
這算什麼?安慰獎嗎?
他閉上眼,準備強迫自己入睡。卻在朦朧間,聽到外間傳來極輕的說話聲。
是福貴在和另一個太監低語:
“……陛下今夜批奏折到子時,還問奴才他是不是好皇帝……”
“陛下自登基後,確實變了許多……”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了!”
聲音漸漸低下去。
蘇辰躺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變了許多……是啊,換了個人,能不變嗎?
那些太監宮女,那些朝堂大臣,甚至那位太後,真的沒人察覺嗎?
這個念頭像一根刺,扎進他心裏。
而就在這時,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得不帶感情:
【警告:角色契合度下降至92%。低於90%將觸發身份懷疑事件。】
【請宿主注意言行,維持原主人設基礎。】
蘇辰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間溼透了中衣。窗外,啓京城的第一聲雞鳴,劃破了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