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七日寅時,天還未亮。

淨室的門無聲滑開,十二名白衣仙娥魚貫而入,手中捧着玉盆、銀剪、素絹,還有一只半透明的琉璃碗——碗壁上已提前刻好汲取精血的符文。

沈清弦坐在琴案前,一夜未眠。

月白雲錦的常服已被換下,此刻他身上只着一件素白單衣,衣襟微敞,露出少年人清瘦的鎖骨。銀白長發被一根赤繩鬆鬆束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頰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

仙娥們不敢看他,低頭將器具一一擺放在室中央新設的玉台上。那玉台通體瑩白,台面刻着復雜的法陣,陣眼處剛好能容一人平躺。

“公子,”爲首的仙娥顫聲開口,“請……請上台。”

沈清弦起身,赤腳踩過柔軟的地毯,腳踝金鈴隨着步伐輕響。他走到玉台邊,沒有立即躺下,而是轉頭看向門口。

謝無淵還沒來。

“將軍他……”仙娥欲言又止。

“我知道。”沈清弦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

他當然知道。過去七日,淨室雖與世隔絕,但仙娥們偶爾的低語、門外神衛換崗時的交談,都如碎片般拼湊出真相——

謝無淵剜心取血那日,當衆忤逆天帝,被判九九八十一道雷刑。那是專門懲戒神將的“誅神雷”,一道比一道狠,一道比一道毒。行刑地點在天門山巔的“刑天台”,整整七日,雷光從未停歇。

據說第七日時,刑天台周圍的雲層都被劈成了血紅色。

據說謝無淵的銀發被雷火燒焦了大半。

據說……他始終沒有跪下。

沈清弦閉了閉眼,躺上玉台。冰冷的玉石貼着後背,激得他微微一顫。仙娥們上前,用特制的銀釘固定他的四肢——不是怕他掙扎,而是防止取血時因劇痛產生的痙攣影響取血精度。

銀釘刺入皮膚的瞬間,沈清弦咬住了下唇。

不疼。

比起接下來要承受的,這點刺痛微不足道。

辰時整,門外傳來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的。

沈清弦側過頭,看見謝無淵踏進淨室——他換了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銀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着,發尾仍有焦痕。臉色蒼白如紙,唇上一點血色也無,唯獨那雙赤瞳,依舊沉靜如淵。

他身後跟着四個人。

司祭捧着金盤,盤中是那柄透明的水晶匕首。三位長老分立三角,手中結印,已提前布下穩固心脈的輔助陣法。而最後一位……

沈清弦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天帝的一縷分身虛影,雖只三寸高,懸在半空,卻散發着壓垮萬物的威壓。金色的眼瞳掃過玉台上的少年,不帶任何情緒,仿佛在看一件即將被使用的器具。

“開始吧。”天帝虛影開口,聲音直接在每個人識海中響起。

司祭顫抖着舉起水晶匕首,刃口在夜明珠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他走到玉台邊,看着沈清弦心口的位置,嘴唇哆嗦着,遲遲不敢下刀。

“等什麼?”天帝問。

“臣、臣……”司祭冷汗涔涔。

“讓我來。”

謝無淵走上前,從司祭手中接過匕首。他的手指修長穩定,握住刀柄的瞬間,水晶刃身上突然亮起血色紋路——那是他的本源神力在灌注。

沈清弦看着他走近,看着他在玉台邊單膝跪下,與自己平視。

“怕嗎?”謝無淵問,聲音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

沈清弦搖頭。

怕有什麼用?該來的總會來。

謝無淵卻笑了。那笑容很淡,淡得像即將消散的霧,卻莫名讓沈清弦心頭一顫。

“怕也沒關系。”謝無淵說,左手撫上他心口,指尖冰涼,“疼的時候,可以恨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右手匕首刺入!

“呃——!”

沈清弦猛地仰頭,脖頸繃出脆弱的弧線。那不是利刃割開皮肉的銳痛,而是有什麼東西直接刺穿了心髒,在心室裏翻攪、汲取、撕裂——

痛到極致時,反而失去了聲音。

他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喊叫,只有喉嚨裏嗬嗬的抽氣聲。視野開始模糊,玉台、仙娥、長老、天帝……一切都扭曲成斑斕的色塊,唯有謝無淵的臉,清晰得可怕。

那人垂着眼,赤瞳緊盯着匕首刺入的位置,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的左手仍按在沈清弦心口,掌心滾燙,一股溫厚磅礴的力量正源源不斷涌入,護住即將崩碎的心脈。

取血的過程漫長如凌遲。

水晶匕首本身就是一個法陣載體,刀尖刺入心髒後會自動汲取最精純的心頭血。這個過程不能太快——快了會傷及根本;也不能太慢——慢了會損耗過多精血。

謝無淵在控制流速。

沈清弦能感覺到,每一次心髒抽搐、血液被強行抽離時,都有一股暖流及時補上,勉強維持着生機不滅。而那暖流的來源……

是謝無淵自己。

“夠了。”天帝突然開口。

謝無淵收手。

匕首抽離的瞬間,沈清弦渾身一顫,心口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但他知道,那裏少了什麼東西——某種與生俱來的、維系性命的東西。

司祭顫抖着捧來琉璃碗。

碗中,淡金色的血液剛好盛滿碗底三分之二——那是淨靈體第一次取血的定額。血液在碗中微微蕩漾,泛着細碎的金光,每一滴都蘊含着磅礴的淨化之力。

天帝虛影掃了一眼,頷首:“送入陣眼。”

“是。”司祭如蒙大赦,捧着碗倒退着離開。

三位長老也收起陣法,行禮後匆匆退去。仙娥們上前解開銀釘,爲沈清弦擦拭冷汗、更換被血浸溼的單衣。整個過程,謝無淵始終跪在玉台邊,一動不動。

直到淨室重歸寂靜。

“感覺如何?”謝無淵問。

沈清弦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能轉動眼珠,看向謝無淵,煙灰色的眸子裏蒙着一層水霧。

“疼……”他終於擠出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

謝無淵伸手,將少年汗溼的銀發撥到耳後,指尖擦過他冰涼的臉頰:“我知道。”

他俯身,將沈清弦打橫抱起。少年輕得過分,在他懷中像一片羽毛。走到床榻邊,他將人輕輕放下,拉過錦被蓋好,自己則坐在榻沿。

“睡吧。”謝無淵說,“醒來就不疼了。”

沈清弦卻抓住他的衣袖。

“你……”他喘息着,“你的傷……”

謝無淵一怔。

沈清弦的手指微微用力,骨節泛白:“雷刑……八十一道……”

“都過去了。”謝無淵握住他的手,掌心溫暖幹燥,“我是神將,沒那麼容易死。”

“騙人……”沈清弦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滑落,“仙娥說……你的背……都焦了……”

謝無淵沉默。

良久,他低聲說:“那你也該知道,她們還說,我始終沒有跪下。”

沈清弦睜開眼。

“因爲我在想,”謝無淵看着他的眼睛,赤瞳深處有某種柔軟的東西在化開,“若我跪了,便是認了這刑罰的正當性。可我沒錯——護着你,哪裏錯了?”

“所以我不跪。”

“天雷劈碎我的骨頭,我就用神力重塑。劈焦我的皮肉,我就用靈藥再生。劈散我的神魂——”

他停頓,指尖撫過沈清弦眉心的那道淡金色印記——那是取血時,兩人靈力交融留下的痕跡。

“我就想着你。”

“想着祭壇上那個敢直視我的少年,想着他說自己名字時的模樣,想着……這一世,我終於趕上了。”

沈清弦的眼淚流得更凶。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是爲這剜心取血的痛?是爲謝無淵硬扛雷刑的慘?還是爲那句“我終於趕上了”裏,深藏的萬年孤寂?

他只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心髒那個剛剛愈合的傷口裏,生根發芽了。

“謝無淵……”他哽咽着喊出這個名字。

“嗯?”

“下次取血……是什麼時候?”

“三個月後。”

“還會這麼疼嗎?”

“會。”謝無淵誠實回答,“但我會在。”

沈清弦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掌心。

溫暖透過皮膚傳來,驅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他太累了,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如潮水般涌上,意識逐漸模糊。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他聽見謝無淵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沈清弦,我們立個契吧。”

“以我神格爲誓,以你魂魄爲憑。”

“此後每一次取血之痛,我與你同承。”

“你流多少血,我就剜多少肉。”

“你損多少壽,我就折多少年。”

“直到百年期滿,我帶你走。”

沈清弦想說“好”,卻發不出聲音。

但他想,謝無淵一定懂了。

因爲那人俯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個溫涼的吻。

像烙印。

像誓言。

像三生石上,早就該刻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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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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