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小山是被疼醒的。

右腿像被烙鐵燙過,一陣陣抽着疼。他睜開眼,屋裏還黑着,窗紙透着蒙蒙的灰白,天還沒大亮。

炕燒得熱乎,身下鋪着厚厚的褥子——是母親昨晚連夜翻出來的,往年攢下的新棉花彈的,平時舍不得鋪。身上蓋着兩床棉被,壓得實實的,額頭都捂出了汗。

他試着動了動,腿上的疼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醒了?”

父親的聲音從炕沿傳來。

林小山扭過頭,這才看見林建國坐在炕沿的小板凳上,手裏拿着個搪瓷缸子,正小口喝着什麼。屋裏沒點燈,只有灶膛裏透出的微弱火光映着父親的側臉。

“爸,你……一宿沒睡?”

“睡了會兒。”林建國放下缸子,起身走到炕邊,伸手探了探他額頭,“沒發熱,還好。”

粗糙的手掌貼在額頭上,帶着常年勞作留下的厚繭,有些扎,卻莫名讓人心安。

“媽呢?”

“在外頭灶間給你熬藥。”林建國坐回小板凳,“趙叔天沒亮就來了,送了草藥,說是治外傷、防發熱的方子。”

林小山心裏一暖。趙叔是村裏的老獵戶,和父親交情好。前世父親出事那陣子,趙叔沒少幫忙,後來家裏實在過不下去,趙叔還想把閨女說給林小山當媳婦,被母親婉拒了——不想拖累人家。

“狼皮……”林小山想起那三卷血淋淋的皮子。

“你媽連夜收拾了,用草木灰搓過,晾在倉房梁上。”林建國說,“等你好些,硝出來,能賣個好價錢。”

正說着,外頭傳來腳步聲。

周桂蘭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藥湯進來,見兒子醒了,眼圈又紅了:“可算醒了……快,把藥喝了。”

藥很苦,林小山皺着眉一口氣灌下去。母親立刻塞過來一塊冰糖——平時舍不得吃,只有過年才拿出來待客的。

“媽,我沒事。”林小山含着冰糖,甜味在舌尖化開,沖淡了苦。

“還沒事!”周桂蘭的眼淚掉下來,“趙叔說了,那傷口再深點就傷到骨頭了!你這孩子……怎麼那麼虎啊!六只狼,你也敢……”

“行了。”林建國打斷她,“兒子不是好好的嗎。”

周桂蘭抹抹眼淚,又笑了:“也是……村裏人都傳開了,說咱家小山一個人宰了獨耳魔王,是老獵戶都沒辦成的事。今早好幾撥人來看,我都給擋回去了,說等你養好傷再說。”

正說着,外頭院門“吱呀”一聲響。

接着是個大嗓門:“嬸子!小山哥醒沒?”

是虎子。大名王虎,比林小山大兩歲,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虎子爹死得早,娘改嫁去了關裏,他跟着奶奶過,日子比林家還難。但這小子憨厚、實誠,有一把子力氣。

“醒了醒了!”周桂蘭應着,起身去掀門簾。

虎子貓腰鑽進屋,帶進來一股寒氣。他手裏拎着個瓦罐,罐口用麻繩系着塊藍布。

“小山哥!”虎子湊到炕邊,黑紅的臉膛上全是笑,“你真行啊!獨耳魔王!趙叔說那畜生禍害咱這一帶好幾年了,叼過羊,傷過人,老獵戶圍過幾次都沒逮着!”

林小山笑笑:“運氣好。”

“啥運氣!是本事!”虎子把瓦罐擱在炕沿上,“我奶奶讓我拿來的,豬油燉的酸菜,補身子。還有……”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裏頭是五個煮雞蛋,“我攢的,給你吃。”

林小山看着那五個雞蛋。虎子家就一只老母雞,三四天才下一個蛋,平時舍不得吃,都攢着換鹽換火柴。這五個蛋,不知道攢了多久。

“虎子,你拿回去,給奶奶……”

“奶奶讓拿的!”虎子梗着脖子,“你要不收,奶奶得罵我!”

林小山知道這母子倆的脾氣,不再推辭:“那替我謝謝奶奶。”

虎子這才笑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小山哥,你給我說說,咋打的狼?村裏傳得神乎其神的,有人說你一刀一個,有人說你用了啥法寶……”

林小山簡單說了說過程,省略了重生的部分,只說送妹妹回來路上遇見,被堵在橋頭,不得已拼命。

饒是如此,虎子也聽得眼睛發直:“我的娘……哥,你真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

正說着,外頭又有人來。

是村支書老陳,還有民兵隊長李大山。兩人進屋,先問了林小山的傷,然後說起正事。

“小山啊,你這事,公社武裝部都知道了。”老陳抽着旱煙袋,“按理說,狼是害獸,打了是好事。但眼下……有政策,要保護野生動物。當然了,你這是自衛,不一樣。不過呢,皮子、肉,最好別張揚。”

林建國點點頭:“明白。”

李大山接着說:“狼肉你們自家吃,別往外送。皮子硝好了,悄悄處理。我認識縣裏皮毛收購站的人,到時候我帶小山去,價格公道,也不張揚。”

這已經是最大的照顧了。

林小山知道,八十年代中後期,環境保護的意識剛起來,有些政策在執行中難免生硬。村裏人私下打獵換錢大家睜只眼閉只眼,但鬧大了就不好說了。

“謝謝陳書記,李叔。”林小山說。

“謝啥。”老陳拍拍他肩膀,“好小子,給咱靠山屯長臉了!獨耳魔王啊……前年咬死了公社一頭牛,鬧得全公社獵戶圍剿都沒成。你這回,算是爲民除害了!”

兩人又坐了會兒,走了。

周桂蘭送客回來,臉上帶着笑:“支書說了,等你好了,村裏給你記個工分獎勵。”

這在當時是很實在的獎勵了。工分可以換糧食,換油,換布票。

晌午時候,林家燉了狼肉。

狼肉糙,有股子土腥味,但周桂蘭會做。先用涼水泡了半天,擠出血水,然後加大料、花椒、幹辣椒,和土豆、粉條一起燉。燉足了時辰,肉爛了,土豆吸飽了湯汁,粉條滑溜。

滿屋都是肉香。

林小禾也從外婆家接回來了。小姑娘一進屋就撲到炕邊:“哥!你、你真打狼了?”

“嗯。”

“疼、疼不疼?”

“不疼。”

小禾不信,小手輕輕碰了碰他被包扎起來的腿,眼圈紅了:“騙人……肯、肯定疼。”

林小山揉揉她腦袋:“真不疼。哥給你留了狼牙,等硝好了,給你串個項鏈,辟邪。”

小禾這才破涕爲笑。

一家四口圍坐在炕桌邊吃飯。狼肉燉得酥爛,入口有嚼勁,越嚼越香。土豆燉得沙沙的,粉條吸足了湯汁,滑溜溜的。周桂蘭還貼了玉米面餅子,金黃金黃的,蘸着肉湯吃,美得很。

林建國悶頭吃肉,不說話,但給兒子夾了好幾塊最好的肋條肉。

林小山吃着吃着,鼻子有點酸。

前世,家裏多久沒這樣圍在一起,吃這樣一頓像樣的飯了?父親出事後,家裏頓頓是窩頭鹹菜,偶爾有點葷腥,也是母親省下來給妹妹,自己啃窩頭。

“爸,媽。”他忽然說,“等賣了狼皮,我想……買點好棉花,給你們倆做身新棉襖。”

周桂蘭一愣:“瞎說啥,我們有的是穿的……”

“媽,你那棉襖都穿八年了,棉花都硬了。”林小山說,“還有爸,你那件軍大衣,袖口都磨透了。今年冬天冷,得穿暖和點。”

林建國抬頭看了兒子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去扒飯。但扒飯的動作慢了。

周桂蘭眼圈又紅了,別過臉去:“這孩子……淨瞎花錢。”

“該花的得花。”林小山很堅持,“還有小禾,開春要上學了,得做身新衣裳,買個新書包。”

小禾眼睛亮了:“真、真的?”

“真的。”

小姑娘高興得直晃腿。

吃了飯,虎子又來了,還帶來了兩個半大小子——栓柱和鐵蛋,都是常跟林小山玩的。三人圍着林小山,聽他講打狼的細節,聽得一驚一乍。

接下來的幾天,林小山就在炕上養傷。

腿上的傷口開始結痂,癢得難受,但不能撓。趙叔又來了兩次,換了藥,說恢復得不錯,沒發炎,沒發熱,是好事。

林建國白天去護林,晚上回來就坐在炕邊,有時給兒子削個木頭玩意兒——小時候林小山最喜歡的木槍、木馬,現在雖然大了,但父親還是削。削好了,就擺在炕櫃上,一排。

林小山看着那些木頭玩意兒,心裏漲得滿滿的。

周桂蘭變着法兒做好吃的。狼肉吃完了,家裏還有塊臘肉,是去年過年醃的,一直舍不得吃。現在拿出來,切成薄片,和白菜一起燉。又去代銷點賒了半斤豆腐——賒賬,等賣了狼皮再還。

小禾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炕邊,給哥哥看她當天的作業。小姑娘字寫得工整,算術題全對。林小山就誇她,誇得她小臉紅撲撲的。

到了第七天,林小山能下地了。

腿還瘸,但能慢慢走。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倉房看狼皮。

三張狼皮已經晾得半幹,皮毛蓬鬆,灰褐色裏夾着白毛。頭狼那張最大,皮子厚實,左耳那個缺口很明顯。

“得硝了。”林建國跟過來說,“硝皮子得用芒硝,咱家沒有。得去供銷社買。”

“我去吧。”林小山說,“我能走。”

林建國看看他的腿:“讓虎子陪你去。”

虎子當然樂意。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出門了。

靠山屯的供銷社在村子中央,三間土坯房,門臉掛着個木牌子,紅漆寫着“靠山屯供銷合作社”。玻璃櫃台上擺着些日用品——肥皂、火柴、蠟燭、針線。靠牆的貨架上有布匹、暖壺、搪瓷盆。空氣裏有股混合的味道:煤油味、布匹的漿味、還有糕點櫃裏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甜香。

櫃台後坐着個中年女人,姓劉,是公社主任的遠房親戚,在供銷社幹了十幾年了,見人總是抬着下巴。屯裏人都背地裏叫她“劉抬抬”。

林小山和虎子進來時,劉抬抬正磕瓜子,眼皮都沒抬:“買啥?”

“劉姨,買芒硝。”林小山說。

劉抬抬這才抬眼,看到是他,臉色稍微好點——林小山打狼的事全屯都知道,劉抬抬也聽說了。

“芒硝啊……有倒是有。”她慢悠悠站起來,去後頭貨架翻找,“要多少?”

“硝三張皮子,得多少?”

劉抬抬想了想:“得五斤吧。一斤一毛二,五斤六毛。”

林小山掏出錢——母親給的,家裏最後的現錢,一塊整。他遞過去。

劉抬抬找了他四毛,又從櫃台下拿出個舊報紙包好的紙包:“給,五斤芒硝。硝皮子得小心,別弄眼睛裏。”

“謝謝劉姨。”

林小山接過紙包,正要走,劉抬抬忽然叫住他:“誒,小山,聽說你打那狼……皮子不錯?”

林小山心裏一動,面上不動聲色:“還行,就是普通狼皮。”

“普通狼皮可不行。”劉抬抬壓低聲音,“我聽說,獨耳魔王的皮子,縣裏有人專門收,能做標本,值錢着呢。”

虎子插嘴:“能值多少?”

劉抬抬伸出三根手指:“起碼這個數。”

“三十?”虎子瞪大眼。

“三百。”劉抬抬說。

林小山和虎子都愣住了。

三百塊!在1985年,這簡直是巨款。一個正式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四五十塊。三百塊,夠一家四口舒舒服服過一年了。

“不過呢……”劉抬抬話鋒一轉,“你們自己去賣,找不到門路。我有個表哥在縣土產公司,專門收這個。要不……我幫你們牽個線?”

林小山看着她眼裏閃爍的光,忽然明白了。

前世他也遇到過這種事——山貨、皮子,總有人想中間插一手,賺差價。劉抬抬這是想當中間人,從裏頭抽成。

“謝謝劉姨好意。”林小山笑笑,“不過狼皮我爸要留着自己用,不賣。”

劉抬抬臉色一沉:“自己用?三張狼皮,用得完嗎?”

“硝好了,給我爸媽做褥子,給我妹做坎肩,還有剩的。”林小山說得滴水不漏,“天冷了,老人孩子怕涼。”

劉抬抬沒話說了,悻悻地擺擺手:“那隨你吧。”

出了供銷社,虎子小聲說:“小山哥,三百塊呢!真不賣?”

“賣,但不是通過她。”林小山說,“李叔不是說了嗎,他認識皮毛收購站的人。劉抬抬那人,心黑,經她手,三百塊能給你一百五就不錯了。”

虎子恍然大悟:“對!不能讓她占便宜!”

兩人往回走。路過代銷點時,林小山進去把家裏賒的賬還了——豆腐四毛八,火柴兩分,鹽一毛五,一共六毛五。代銷點的老王頭笑呵呵的:“小山能幹啊,這麼快就還上了。”

出了代銷點,虎子忽然說:“小山哥,你……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哪兒不一樣?”

“說不上來。”虎子撓撓頭,“就是……以前你碰到這種事,可能就真信了劉抬抬的。現在你心眼多了,能看出來她算計你。”

林小山笑了笑,沒說話。

重生一世,三十七歲的靈魂裝在十八歲的身體裏,看人看事,自然不一樣了。

回到家,林建國已經在院子裏支好了大缸,燒好了熱水。硝皮子是技術活,得先用溫水把皮子泡軟,刮掉殘留的脂肪和肉,然後用芒硝、鹽、小米熬成的漿水反復揉搓,最後晾幹。

父子倆忙活了一下午。

林小禾放學回來,也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看。看到哥哥和爸爸一起幹活,父親偶爾指點兩句,哥哥認真聽着,小姑娘眼睛彎成了月牙。

硝好的皮子還得曬幾天。

這幾天裏,林小山的腿好利索了,痂掉了,留下個暗紅色的疤。他重新開始幹活——劈柴、挑水、喂雞。父親去巡山時,他也跟着,一瘸一拐的,但堅持。

林建國沒說什麼,只是在難走的山路上,會放慢腳步,等兒子跟上來。

這天傍晚,父子倆巡山回來,路過河邊。

河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邊緣處能看見冰下的水流。林小山忽然停下腳步。

“爸,咱下幾個冰窟窿,撈點魚吧。”

林建國看了看河面:“冰還薄,過陣子再說。”

“就下幾個小的,試試。”林小山說,“家裏好久沒吃魚了。”

林建國看着兒子眼裏期待的光,終於點點頭:“行,明天吧。叫上虎子,多個人多把手。”

---

下章預告:

冰窟窿裏魚真多,一網撈起五六條!

虎子樂得合不攏嘴,兄弟齊心好幹活。

鮮魚燉豆腐,全家吃得滿嘴香——

可魚多了咋辦?小山又有新主意!

且看下章《河邊拓冰抓魚兄弟協助》,看小山如何帶兄弟撈第一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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