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靜得只剩下江語均勻而輕淺的呼吸聲。
顧敘白坐在駕駛座上,像一尊被月光凝固的雕塑,久久沒有動。
渣男?
她是在說月亮,還是在說他?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當那兩個字從她嘴裏吐出來的時候,他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生疼。
他側過頭,目光再次落向後座。
江語已經完全睡熟了。她蜷縮在寬大的座椅上,側着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靜的陰影。或許是做了什麼夢,她的眉頭微微蹙着,嘴唇也無意識地抿緊,那副模樣,像極了一只受了委屈卻又無處申訴的小貓。
他有多久沒見過她這副毫無防備的樣子了?
好像已經過了七年。
七年來,他見到的她,總是豎起滿身的尖刺,用冷漠和疏離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只刺蝟。
只有喝醉了,她才會卸下所有的僞裝,變回那個會哭會鬧,會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會指着月亮罵他渣男的江語。
顧敘白看着她,眼底翻涌着無人能懂的復雜情緒。他伸出手,想去撫平她緊蹙的眉頭,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一刹那,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怕吵醒她。
也怕,吵醒自己心裏那個沉睡了七年的魔鬼。
他收回手,靠回椅背上,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卻又想起這裏是密閉的車廂,她還在睡覺。他煩躁地把煙捏在指間,又塞了回去。
恰在此時,一陣輕微的震動聲從後座傳來。
“嗡……嗡……”
顧敘白立刻循聲看去,是江語掉在座位上的手機在震動。他怕鈴聲會吵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俯身過去,長臂一伸,將手機撈了過來。
屏幕亮着,是一個鬧鍾提醒。
【23:00,該睡啦,熬夜會長皺紋哦,小懶豬。】
後面還跟着一個可愛的豬頭表情。
顧敘白看着那行字,眼神暗了暗。這是他當年給她設的。她工作忙,總是忘了時間,他就用這種方式提醒她。
沒想到,她一直沒刪。
他下意識地想按下靜音鍵,手指卻鬼使神差地向上滑動,解開了鎖屏。
屏幕亮起,跳出了密碼輸入界面。
一個荒唐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冒了出來。
他盯着那九個數字格,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屏幕上方懸停了片刻,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輕輕按下了幾個數字。
0816。
他的生日。
屏幕沒有彈出“密碼錯誤”的提示,而是“咔噠”一聲,流暢地解鎖,進入了主屏幕界面。
桌面壁紙是一張默認的風景圖,不是他。
可密碼,還是他的生日。
顧敘白握着手機,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得發慌。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剛在一起不久。她換了新手機,獻寶似的拿到他面前。
“顧敘白,你猜我手機密碼是什麼?”
他那時正低頭看書,頭也沒抬,接過手機,單手就輸入了0816。
手機應聲而解。
她一下子愣住了,然後氣鼓鼓地撲過來搶手機,臉頰都鼓成了包子:“你怎麼這樣啊!一點驚喜都沒有了!我閨蜜還笑我,說我沒出息,手機密碼都不用自己的生日!”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他放下書,把她拉進懷裏,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頰,低聲在她耳邊說:“因爲,我是你的。”
她立刻就不氣了,臉頰紅紅的,在他懷裏蹭了蹭,像只滿足的貓。
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將他瞬間淹沒。
顧敘白的手指收緊,幾乎要將那小小的手機捏碎。
既然密碼沒變,既然連提醒睡覺的鬧鍾都還在。
那你當年,爲什麼要走?
爲什麼偏偏要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拿着他母親的錢,走得那麼決絕,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不肯給?
江語。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無數個問題在胸中翻涌,幾乎要將他撕裂。他轉頭,目光死死地盯着後座熟睡的女人,恨不得立刻把她搖醒,逼問出所有答案。
就在這時,江語似乎睡得不舒服,在後座上翻了個身。
她本就睡在座椅邊緣,這一翻,半個身子都懸在了外面,眼看就要從座椅上滾下來。
顧敘白瞳孔一縮,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他猛地解開安全帶,整個人撲了過去,長臂一伸,及時撈住了她下滑的身體,將她穩穩地接進懷裏。
江語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在他懷裏不安地動了動,似乎是找到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小臉在他胸口蹭了蹭,又沉沉睡了過去。
溫熱的呼吸,隔着薄薄的T恤,一下下地噴在他的皮膚上。
顧敘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抱着懷裏溫香軟玉的人,鼻尖縈繞着她身上淡淡的酒氣和熟悉的馨香,一動也不敢動。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把她推開,把她送回家,然後徹底遠離這個總能輕易攪亂他心緒的女人。
可情感上,他卻貪戀這失而復得的溫暖。
送她回去?
然後呢?
看着她走進那棟破舊的居民樓,回到那個沒有他的屋子裏?
還是把她帶回自己的公寓?
然後呢?
等她明天酒醒,兩人再次陷入尷尬的對峙,還是像七年前一樣,她再次頭也不回地離開?
顧敘白的腦子裏一團亂麻。
他向來殺伐果斷,無論是在手術台上還是在生活中,他都習慣了掌控一切。
可唯獨對她,他束手無策。
這個女人,就像他人生裏唯一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剪不斷,理還亂。
他抱着她,靠在車門上,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進退兩難。
江語,我該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