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在清河縣有個親戚，和她一樣，也是做媒婆的。
前些天，這位親戚來陽谷縣看她，提了一件事。
說是清河縣有戶大戶人家，家裏養了個叫潘金蓮的丫鬟，生得天生麗質，姿色過人。只因她不肯順從男主人的屢次糾纏，惹得主人惱羞成怒。爲了報復，這主人便想出個歹毒的主意。
他故意花錢找來媒人，非要讓潘金蓮嫁給最窮、最慘、最懦弱的男人。他還放下話來，潘金蓮嫁得越不如意，他給的謝媒錢就越多。
這樁“好買賣”，原本王婆的親戚也想插手，卻不料被一個同行搶了先。那人給大戶物色的人選，正是清河縣的武大郎。
被同行搶了生意，親戚心裏煩悶，便來找王婆訴苦發泄。
誰知王婆聽罷，眼珠一轉：“她那個武大郎算什麼？我們陽谷縣有個瞎子，窮得叮當響，比武大郎還不如！”
那親戚一聽，心裏立刻活絡起來，趕忙請王婆出面撮合，打定主意要把這樁“大生意”從同行手裏搶過來。
王婆這才找上了趙佖。
當然，這些事情，王婆只是撿着好聽的，說給了趙佖。
弄清了王婆的來意，趙佖側身將她請進屋裏。
王婆一腳邁進去，差點被歪斜的門檻絆個跟頭。
屋裏空蕩蕩的，除了牆角那張一動就吱呀作響的破木床，竟連個能坐的凳子也找不着。
王婆只好站着。
她倒不嫌這寒磣，反而越瞧屋裏這光景，心裏頭越是暗喜。
這屋子實在是破得可以！
瞧瞧那木門，歪歪斜斜的，門軸裂開一道大口子，眼看就要散架。
抬頭往屋頂再看去，幾個破窟窿透着光，午後的日頭直直照進來。這要是趕上下雨天，屋裏怕是沒法待了。
這地方，比武大郎家要寒酸的多！
等王婆目光掃到屋角那個早已見底的米缸時，她的嘴角徹底壓不住了，差點笑出聲來。
潘金蓮啊，潘金蓮，你要是真跟了這個窮瞎鬼，往後就等着喝西北風吧！你過得越慘，老婆子我能到手的媒人錢就越多！
想到這裏，王婆看向趙佖。
只見這年輕人只靜靜坐在床沿，臉上沒什麼表情，半天也不吭一聲。
王婆心裏頓時七上八下，生怕這樁婚事黃了，到手的媒錢也跟着飛走。
“趙小哥兒，”她趕緊往前湊近半步，臉上堆起笑，“你可別嫌我話說得滿，那姑娘真是萬裏挑一的好模樣！”
她一邊說，一邊留意趙佖的反應：“別說咱們陽谷縣，就是放到東京汴梁去，也找不出幾個這麼標致的人兒！”
見趙佖沒打斷，王婆越說越來勁：“那身段更是沒得挑，跟楊柳枝兒似的。最要緊的，人家雖說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鬟，卻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說到這兒，她故意頓了一頓，話裏帶上了幾分催促：“人家姑娘眼下正在咱們陽谷縣住着。你要是再猶豫，明天一早，人家可就要回清河縣去了。到那時候她要是許給了武大郎，你後悔都來不及嘍！”
王婆說這番話，心裏還揣着另一個算盤。
她想兩頭通吃！
既要從大戶男主人那裏賺足媒人錢，還得從眼前這個窮得叮當響的趙佖身上，也刮下點油水來。
趙佖是窮，渾身上下恐怕連半文錢都摸不出來。
但王婆眼睛尖，早就盯上了他手裏那張寶弓。
她雖然不懂弓的好壞，卻總覺得那是個值錢的物件，少說也能換個幾十貫。
王婆越想心裏越癢，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弓上。反正對方是個瞎子，看不見她的眼神。
她心裏早就算計得明明白白。
這套說辭她用過太多次，就沒失手過。
她料定，等自己這番話說完，趙佖肯定會感激不盡，求她盡快促成這門親事。搶在那武大郎之前，娶了潘金蓮。
到那時候，她再順水推舟，開口討要這張弓！
可過了半晌，趙佖也沒回話。
這讓王婆感到意外又不安。
趙佖的反應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沒有半點感激，也不見着急！
趙佖其實早把王婆那點心思看了個透亮。作爲看過《水滸傳》的穿越人士，他怎會不知道這王婆是什麼路數？
同時，那“小吉”籤文也給了他提示。
讓他小心被媒人從中敲詐。
見王婆演得這麼投入，趙佖心裏冷笑：“這老婆子，還真是個銷售鬼才。說得有模有樣。要是換個不知底細的，真得被她騙得團團轉。不過，她遇到了我。看我反過來敲詐她一筆！我不急，急的便是她！”
果然，王婆終究是急了。
“趙小哥兒，你倒是給句話啊！”
趙佖不緊不慢地開口：“聽起來，王婆婆怎麼比我還着急？”
王婆臉上勉強堆起笑容：“這話說的，促成一段好姻緣，老婆子我也能沾沾喜氣不是？”
趙佖沒接話，只抬起手，隨意撥了一下弓弦。
“錚”的一聲輕響，嚇得王婆渾身一抖。
她猛然想起進門時的那一幕。趙佖似乎正用這張弓追打那個撞到自己的小娘子。
王婆心裏一緊，暗想：外頭不都說這瞎子是個窩囊廢嗎？這怎麼……
沒等她細想，趙佖語氣忽然冷了下來：“我倒是覺得，這事兒沒那麼簡單。那麼好的姑娘，怎麼會輪到我這個又窮又瞎的人？她當真願意嫁？”
話音未落，趙佖突然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攥住王婆的手腕！
“只怕我娶了她，反而惹上一身麻煩。”
王婆只覺得手腕像被鐵鉗夾住，疼得心裏直罵。
這死瞎子，哪來這麼大力氣？
而且抓的這麼準，他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
即便他是真瞎，可他這心思明淨的讓人驚嘆。居然把事情看得這麼明白！
“你撒手！”王婆疼得齜牙咧嘴，“白送的媳婦你不要，那就算了。快放開我！”
趙佖手上又加了幾分力，聲音更冷：“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你別想踏出這道門。”
“哎呦！”王婆疼得冷汗直冒，感覺骨頭都快斷了，“你先鬆手……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趙佖這才鬆開手，淡淡補了一句：“別以爲我看不見，你就跑得掉。我耳朵靈得很。”
王婆心裏叫苦不迭，暗罵自己倒了八輩子黴，才撞上這號人。
她只好老老實實又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趙佖聽完，語氣平靜：“那潘金蓮，我要了。另外，你再補償我五十斤面粉。”
（爲了更直觀一些，這裏的計量單位就不用石和升了。）
“什麼？五十斤？！”王婆又驚又怒，“你怎麼不去搶！”
趙佖嘴角一扯，兩手一攤：“你說對了，我就是在搶！搶你！誰讓你一開始不對我說實話？”
“別想糊弄我，我知道你在縣城開着茶館。我若得不到潘金蓮和那五十斤面粉，就拆了你的鋪子。”
王婆一邊揉着發紅的手腕，一邊朝着趙佖的方向無聲地比劃着打罵的動作。
明明是自己過來敲詐這瞎子的，怎麼就反被他敲詐了？
最終在趙佖的威脅下，王婆還是咬着牙，認栽了。
一個窮瘋了的瞎子還真什麼都做的出來。
王婆走到門口，心裏這口惡氣實在咽不下去，忍不住回頭小聲罵道：“好你個死瞎子，心狠手辣，還這麼無賴！”
話剛出口，她猛然想起趙佖那句“我耳朵靈得很”，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逃也似地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