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燁手上戴着銀制護甲,收緊的力道讓護甲邊緣幾乎要劃破江知晚細嫩的脖子。
“爺……您、您何出此言?”江知晚蹙眉,艱難地發聲。
在這世間,她唯一可以倚仗的唯有顧玄燁,若非依靠他,她又還能依靠誰?
“江知晚,我不喜你玩弄這些心機。”
顧玄燁的面容仍舊淡漠,喜怒難辨。
然而,他手上的力度卻不斷增強,那一刻,江知晚清晰感受到——他真的對她動了殺意。
自那夜在擷英閣以來,顧玄燁心中已將她視爲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
而她爲了留下,始終未曾辯解。
直至今日,她再次借助顧玄燁的手徹底打消了顧成晏的念頭。
在他心中,她早已成爲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子。
窒息的感覺讓江知晚視野發白,她伸手抓住顧玄燁的衣袖:“然而奴婢心中所系,唯有大少爺……難道,對您的喜愛也成了罪過嗎?”
她閉上雙眼,積攢已久的淚水如斷線珠子般滑落,滴在顧玄燁的手上。
她哭泣時總是默默無聲,只是緊閉雙唇,用那雙堅韌又哀傷的眼睛凝視着他。
梨花帶雨,淚如雨下。
顧玄燁注視着她,最終鬆開了手。
即便在大理寺審訊過衆多囚犯,見識過無數淚水,但今日這幾滴淚,卻讓他手背炙熱,猶如被熱水燙傷一般。
她哭起來從不嚎啕出聲,只是緊咬着嘴唇,用那雙含着淚的眼睛倔強又委屈地望着他。
淚珠像雨點似的不斷往下掉。
顧玄燁緊緊地盯着她,沉默良久,終究鬆開了手。
他在大理寺斷案多年,見證了無數人的淚水,但唯有今日這幾滴,讓他感到手背炙熱,如同被滾水燙傷。
“即便是大少爺您不信,奴婢也要澄清——那日在擷英閣,是三少爺令我服下迷藥,我才會誤入其中。”
“奴婢自從三年前踏入府中,初見大少爺便心生愛慕。但大少爺猶如高天雲朵,而奴婢不過地下泥土,豈敢存有非分之想。”(哈哈哈,爲了保命,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口)
江知晚跪地之上,頭腦昏沉。
然而,若今日不能消除顧玄燁的疑慮,只怕返回墨香苑便將被逐出門。
現下她已徹底觸怒了顧成晏,離開此處唯有絕路。
“奴婢不敢奢求大少爺的憐憫,只願您能看在奴婢一片赤誠的份上,莫要將我遣與他人……”
話語至此,江知晚自己亦覺得話語過於矯情。
面對顧玄燁這樣的尊貴公子,一個丫鬟公然表露愛意,他心中定會感到無比厭惡。
但她的願望,不過是一方安身之地。
她緩緩抬頭,紅腫的雙眼與散亂的發絲,倒真顯出一副真摯懇切的神態。
“對我有意?”
“那麼,從明日開始,你便在臨風居伺候。”
顧玄燁的目光從江知晚臉上掃過,又落在她頸間的紅痕上。
是真心還是裝樣子,他分得清。
要是連這點都看不透,他也白當這個審案斷刑的大理寺卿了。
這丫鬟,膽子不小。
明明在墨香苑裏低調得像個影子,誰看了都覺得好欺負,卻敢在他明確表示討厭耍心眼之後,還一而再地騙他。
江知晚眼睛微微睜大,趕緊低下頭:“謝爺,奴婢一定好好伺候。”
她心裏有點後悔,早知剛才就不說那麼多表忠心的話了。
這下要去臨風居,青蘿還不知道會怎麼對付她。
但顧玄燁開了口,她根本沒資格拒絕。
看她這副低眉順眼、乖乖應承的模樣,顧玄燁心情反而好了些。
顧府的下人都怕他,就連家裏的兄弟姐妹見他,也只會恭敬地喊“大哥”或“大少爺”。
已經很久沒遇到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還敢在他面前耍心機的人了。
江知晚匍匐在地,內心懊惱不已,這無疑是自尋煩惱。
然而,顧玄燁的身影早已遠去。
她無奈起身,細心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與發髻。
顧玄燁的話語,讓她心情忐忑不安。
這個男子,實在是過於聰慧。
幸而她方才所述,既有真實又有虛假,並非全是虛言。
今後要去臨風居服侍,定要加倍小心。
她輕嘆一口氣,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籃子,繼續向大廚房行進。
假山之後,一片青色布料隨風飄過。
一雙略顯陳舊的靴子踏過綠草,那修長手指撿起了地上的一枚銀簪。
“少爺,是時候回去了。”身後的小廝低聲提醒。
“嗯。”男子應了一聲。
四周很快又恢復了寧靜,仿佛一切如常。
江知晚從大廚房回來時,廚娘爲了表示感謝,硬是塞給她兩個木瓜,聲稱多吃有助於身材豐腴。
江知晚臉上紅白交錯,卻不好拂去廚娘的好意,只得帶着木瓜離去。
顧玄燁明明告訴她明天要去臨風居服侍,但直到夜晚,都無人來通知她。
江知晚手持手帕,心中暗想:莫非他的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轉眼便忘?
忘記了也罷。
她巴不得不必去他面前伺候,寧願在外院自在度日。
等到攢足銀兩,定能贖回自由之身。
此時此刻,臨風居中,顧玄燁正在端詳青山帶回的木盒。
盒蓋開啓,一張賣身契靜靜地躺在其中。
“江知晚?原來她是有名字的。”
顧玄燁輕輕拿起那張紙契,目光在上面細致地流轉。
“安陵人士?”
青山微微點頭,恭敬地回稟:“屬下在取回夫人那裏的賣身契時,順便向穆媽媽詢問了幾句。據她所說,江知晚姑娘三年前自願賣身入府,因其在那批丫鬟中容貌最爲出衆,夫人特意將她留在了身邊,本就是爲公子準備的。”
然而,先前夫人送來的丫鬟們,均未能逃脫被顧玄燁驅逐的命運。
江知晚尚未輪到,夫人便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明白了,收好它吧。”
顧玄燁隨意地將賣身契丟回盒中,青山便畢恭畢敬地捧着盒子退了下去。
晚餐時分,青蘿引領着廚娘進來布置菜肴。
“爺,今日小廚房特意爲您烹制了您喜愛的清燉蟹粉獅子頭,請您品嚐。”
青蘿剛夾起一塊獅子頭準備放入顧玄燁碗中,卻見他眉頭微蹙。
“你今天使用了香粉?”
青蘿臉上泛起一抹紅暈,輕輕點頭。
她曾聽說香氣最能讓人牢記,因此想着日日守在顧玄燁身旁,希望他能逐漸習慣自己的氣息……
“出去,跪下。”
不等青蘿多想,顧玄燁放下筷子,目光冷冷地掃過她,語氣堅定地吐出四字。
青蘿的月錢頗爲豐厚,使用的香粉自然品質不凡,但顧玄燁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女子身上的脂粉味。
濃鬱的香氣直沖他的鼻腔。
青蘿抬頭望去,只見他坐在那裏,眉間充滿了厭惡。
“爺……奴婢知錯了……”
“我一直以爲你是個懂得分寸的人。”
顧玄燁僅此一言,他那深邃的眼神仿佛已洞察了她的內心。
青蘿緊抿着唇瓣,臉色蒼白如紙。
連續兩次受到斥責,她明白往後想要再次進入屋內伺候,恐怕是難上加難。
青蘿退出後,站在一旁的青山立刻接手她方才的工作,開始爲顧玄燁布菜。
“去,把江知晚叫來。”
顧玄燁突然之間吩咐道,不知是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