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極殿。
死寂。
空氣裏,昨日的血腥味尚未散盡,與殿內百年古木的沉香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
文武百官,垂首而立,像一群被霜打過的鵪鶉。
沒人敢抬頭,去看龍椅上那個歪斜着身子,仿佛隨時都會睡過去的少年天子。
但所有人的餘光,都死死地盯着殿前那個佝僂的身影。
魏忠賢!
這個老閹狗的官袍上,似乎還濺着昨日的血點,那張老臉上掛着一抹詭異而滿足的笑意,仿佛剛飽餐了一頓人肉盛宴。
他身後,整齊地碼放着數十口描金的紅木大箱,與這肅殺的朝堂格格不入。
那裏面是什麼?
沒人敢問。
也沒人想知道。
朱由檢打了個哈欠,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諸位愛卿,一大早把你們叫來,真是辛苦。”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語氣輕佻得像是在逛窯子。
“有事快說,無事就滾。”
“朕還等着回去,陪朕的美人嫂嫂用早膳呢。”
此言一出,百官的頭垂得更低了。
昏君!
爲了一個女人,屠戮清流,縱容閹黨,荒唐至極!
然而,這份鄙夷之下,是更深的恐懼。
一個爲了“嫂嫂受了委“屈”這種荒唐借口,就敢讓京城血流成河的瘋子,誰還敢去招惹他?
鴻臚寺官員顫巍巍地出列,開始唱報。
“工部尚書薛鳳翔,有本啓奏......”
工部尚書薛鳳翔,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臣,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啓稟陛下,大行皇帝陵寢規制已定,仿慶陵建造,只是......只是這預算,恐需白銀二百萬兩......”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爲他看到,龍椅上的少年天子,笑了。
那笑容,天真無邪,卻讓人通體冰寒。
“二百萬兩?”
朱由檢掰着手指,像個算不清賬的孩童。
“朕的皇兄,九泉之下,就值這個價?”
薛鳳翔一愣,沒明白這話的意思。
“陛下,這......這已是參照祖制,不敢逾越......”
“哦。”
朱由-檢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戶部尚書郭允厚。
“郭愛卿,給錢吧。”
郭允厚心裏咯噔一下,出列跪倒。
“陛下!國庫空虛,實在......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銀子啊!”
“戶部想盡辦法,也只能擠出......一百萬兩!”
“哦?一百萬兩?”
朱由檢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也就是說,在你們眼裏,朕的皇兄,得打個對折?”
轟!
郭允厚如遭雷擊,渾身劇顫!
“臣......臣不敢!臣萬萬不敢啊!”
這頂帽子太大了!
說皇帝的哥哥只值一半價錢?這是誅九族的罪過!
“你不敢?”
朱由檢的聲音陡然轉冷,那雙看似惺忪的睡眼,猛地睜開,射出兩道令人心悸的寒光!
“昨天,朕的嫂嫂受了委屈,朕很不高興,所以朕殺了人。”
“今天,你們讓朕的皇兄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寧,朕......更不高興了!”
他緩緩站起身,龍袍下的身影,竟帶着一股屍山血海般的壓迫感!
“你們是覺得,東安門上掛着的那些人頭,還不夠多嗎?!”
“還是說,你們也想上去,湊個熱鬧?!”
“噗通!”
郭允厚直接癱倒在地,汗如雨下,褲襠一片溼熱。
整個皇極殿,落針可聞!
所有文官都感覺脖子後面涼颼颼的,仿佛魏忠賢那把無形的屠刀,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跟一個瘋子,是講不通道理的!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朱由-檢突然又笑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算了算了,殺人多不好,朕一向與人爲善。”
他懶洋洋地擺了擺手,重新坐回龍椅。
“國庫沒錢,朕知道。”
他瞥了一眼那些瑟瑟發抖的官員,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畢竟,冬天有炭敬,夏天有冰敬,逢年過節還有節敬、壽敬......你們一個個富得流油,比朕這個皇帝過得都滋潤,國庫能有錢才怪了。”
字字誅心!
百官臉色煞白,這可是官場潛規則,如今竟被這少年天子當衆掀了個底朝天!
“陛下......此乃謠言,臣等......臣等一心爲公,兩袖清風啊!”
吏部尚書房壯履,硬着頭皮辯解。
“哦?是嗎?”
朱由-檢挑了挑眉,打了個響指。
“魏忠賢。”
“奴婢在!”
魏忠賢那公鴨般的嗓音響起,他一揮手,身後數十口大箱應聲打開!
譁啦--!
金光!
銀光!
珠寶玉器、古玩字畫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大殿,刺得人睜不開眼!
“這是什麼?”
朱由-檢指着那堆積如山的財富,笑眯眯地問道。
“回陛下!”
魏忠賢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賬冊,高聲念道:
“此乃昨夜從錢謙益、楊漣等逆賊府中抄沒的家產!”
“計有,黃金三十萬兩!白銀一千二百萬兩!田契、房契、商鋪地契折銀八百萬兩!”
“另有珠寶、古玩、字畫、奇珍無數,價值尚不可估量!”
“總計,折銀,已逾兩千萬兩!”
兩......兩千萬兩?!
整個大殿,所有人都傻了!
僅僅幾個東林黨魁首的家產,就抵得上大明朝幾年不吃不喝的國庫收入?!
這......這怎麼可能?!
“兩袖清風?”
朱由檢的笑聲在大殿中回蕩,充滿了無盡的嘲諷。
“房愛卿,你們的清風,可真夠硬的啊!”
“刮地三尺,連朕的牆角都給刮幹淨了!”
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厲聲喝道:
“皇帝窮得都快尿血了,你們卻一個個腦滿腸肥!”
“現在,朕問你們!”
“朕的錢呢?!”
“朕的錢,去哪兒了?!”
聲如雷霆,震得整個皇極殿嗡嗡作響!
百官噤若寒蟬,無人敢答。
“很好。”
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
“既然國庫沒錢,那這筆錢,朕就自己收着了。”
“正好,朕的嫂嫂最近心情不好,朕打算在西山給她修個別苑解解悶,種種花,養養草,再......練練兵。”
練兵?!
所有人都以爲自己聽錯了!
給太後修園子,跟練兵有什麼關系?!
這昏君,果然是瘋了!
只有魏忠賢,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狂熱的精光。
西山!
那不是京營三大營的駐地嗎?!
陛下這是......要用這筆錢,繞開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打造一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軍隊!
好大的手筆!
好瘋狂的計劃!
朱由檢根本不理會衆人的驚愕,他的目光,落在了兵部尚書崔呈秀的身上。
那是一個滿臉諂媚的胖子,魏忠賢的幹兒子。
“崔愛卿。”
“臣......臣在!”
“朕聽說,你算盤打得不錯?”
朱由檢笑得和藹可親。
崔呈秀一愣,連忙道:“爲陛下分憂,是臣的本分!”
“很好。”
朱由檢點了點頭。
“從明日起,兵部尚書你就別幹了。”
“朕封你爲天下算盤總管,去給朕數數,這紫禁城的宮牆,一共有多少塊磚。”
“什麼時候數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見朕。”
“啊?!”
崔呈秀,當場石化!
整個朝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朱由檢。
臨陣換帥,還是用如此荒唐的理由,將一部尚書貶去數磚頭?
這已經不是昏聵,這是瘋了!是徹底的胡鬧!
朱由檢無視了所有人的目光,伸了個懶腰,再次恢復了那副“擺爛”的模樣。
“兵部尚書的位置,就這麼空着吧。”
他頓了頓,扔下了一句讓整個大明官場,都爲之顛覆的話。
“朕改主意了。”
“修皇陵的錢,朕自己出了。”
“傳朕旨意,將孫傳庭的兩個女兒,送入宮中,封爲昭武校尉,官居三品,入朕的西山新營聽用!”
“再傳旨天下,凡將門之後,無論男女,皆可入京應試!”
“朕要開武舉!”
“不考策論,不考詩賦!”
“只考騎射,只考兵法,只考沙場搏殺之術!”
“狀元,可封侯!”
“榜眼,可拜將!”
“探花,便來做朕這兵部尚書!”
他環視着殿下那一張張呆若木雞的臉,嘴角翹起,露出一抹森白的牙齒。
“朕,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