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影視城賓館的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聲音,只剩下中央空調系統運行的低沉嗡鳴。壁燈散發着昏黃柔和的光線,將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蘇言澈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刷開自己的房門。一天的拍攝下來,不僅僅是體力的消耗,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緊繃。與顧夜寒那種無處不在的低氣壓對戲,再加上白天無意中聽到的那些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口,讓他連晚飯都沒什麼胃口。
劇組的盒飯油膩,他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此刻夜深人靜,胃裏空落落的感覺愈發清晰,伴隨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明天還有早戲,按理說他應該立刻洗漱睡覺,但某種叛逆的、想要掙脫這令人窒息氛圍的沖動,驅使着他。
他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快凌晨一點。
應該沒人了吧?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能抵抗住胃部的空虛和內心對一點“人間煙火”的渴望。他迅速脫掉外出服,換上了一身舒適的灰色家居服,目光在床邊的拖鞋上停留了一瞬——是酒店提供的那種千篇一律的白色棉拖鞋。他最終還是趿拉上它們,動作極輕地拉開房門,像做賊一樣探出頭。
走廊空無一人,一片寂靜。
他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帶上房門,朝着記憶中專賣便利店和小吃的影視城生活區方向走去。他只想快速買一份熱乎乎的關東煮,安撫一下抗議的胃和低落的心情,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來。
深夜的影視城生活區比想象中要冷清,大部分店鋪已經打烊,只有寥寥幾家24小時便利店還亮着燈。蘇言澈壓低了帽檐,快步走進一家看起來最不起眼的便利店。
溫暖的燈光和食物特有的香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些許夜間的寒意。玻璃格子裏,各種丸子、豆腐、蘿卜在深色的湯底中咕嘟咕嘟地翻滾着,散發出誘人的氣息。
“你好,要一份關東煮。”蘇言澈壓低聲音對店員說,然後熟練地點了幾樣自己愛吃的:彈牙的魚豆腐、浸滿湯汁的白蘿卜、海帶結和一枚溏心蛋。
等待打包的間隙,他靠在櫃台邊,看着窗外寂靜的街道和遠處影影綽綽的仿古建築輪廓,心裏那點莫名的煩躁似乎被這溫暖的煙火氣撫平了一些。至少在這一刻,他不是那個需要時刻注意表情管理、需要揣摩角色、需要應對復雜人際關系的演員蘇言澈,他只是一個深夜出來覓食的普通人。
提着熱氣騰騰的關東煮紙杯,蘇言澈心情稍微輕鬆了些,沿着原路返回賓館。他盤算着回到房間,一邊吃關東煮一邊看會兒劇本,然後趕緊睡覺。
再次踏入賓館走廊,那熟悉的、隔絕了外界喧囂的靜謐感重新包裹了他。地毯柔軟,腳步聲幾不可聞。他住的房間在走廊比較靠裏的位置。
眼看就要走到自己房門口,他甚至已經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摸出了房卡。
就在這時——
前方不遠處,一個房間的門“咔噠”一聲,從裏面被推開。
蘇言澈的心髒猛地一跳,做賊心虛般瞬間停下腳步,下意識地將拿着關東煮的手往身後藏了藏,雖然明知這舉動徒勞又可笑。
然後,他看清了從房間裏走出來的人。
是顧夜寒。
他顯然剛結束某種高強度運動,或許是舞蹈練習,或許是健身。穿着一套深灰色的運動服,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溼,幾縷黏在光潔的額角。他的臉頰帶着運動後未褪的紅暈,脖頸上還有亮晶晶的汗珠,整個人散發着蓬勃的熱意和一種……與白天那種冰冷禁欲感截然不同的、充滿生命力的野性。
蘇言澈僵在原地,手裏溫熱的關東煮紙杯仿佛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以這樣一種……近乎狼狽的姿態,與顧夜寒狹路相逢。
顧夜寒顯然也沒料到走廊裏還有人。他關門的動作頓住,抬起眼,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蘇言澈。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蘇言澈的臉上,似乎辨認了一下。然後,極其自然地向下,滑過他因爲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唇,掠過他家居服的領口,最後,定格在他腳上——那雙與一身休閒裝扮格格不入的、酒店統一的白色棉拖鞋上。
走廊昏黃的燈光下,空氣仿佛凝固了。
蘇言澈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熱。他穿着家居服,踩着酒店拖鞋,手裏還拿着一杯冒着熱氣的、與顧夜寒此刻運動型男形象格格不入的關東煮……這場面,怎麼看都透着一股傻氣。
顧夜寒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那雙因爲運動而顯得比平時更加深邃明亮的眼睛裏,看不出什麼情緒。
就在蘇言澈以爲對方會像白天一樣,直接無視他,面無表情地擦肩而過時,顧夜寒卻動了。
他不僅沒有離開,反而朝着蘇言澈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運動後的熱意隨着他的靠近,撲面而來。那是一種混合着汗水、洗發水清冽香氣,以及獨屬於顧夜寒本身的、極具侵略性的荷爾蒙氣息。與白天片場那冷冽的雪鬆香不同,此刻的他,像一頭剛剛結束狩獵、散發着原始熱力的豹子。
蘇言澈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身體散發出的溫熱輻射,讓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一層細小的疙瘩。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後背幾乎要貼到冰涼的牆壁上。
顧夜寒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他的目光再次從蘇言澈臉上,慢條斯理地滑到他手中那杯關東煮上,最後,重新定格在他那雙白色的酒店拖鞋上。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因爲剛剛的運動而帶着一絲微啞,比平時更低沉,敲打在寂靜的走廊裏,有種莫名的磁性。
“蘇老師,”他頓了頓,語氣平淡,聽不出是調侃還是單純的陳述,“這麼巧。”
他的目光在蘇言澈和關東煮之間逡巡了一個來回,最終,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難以捕捉的弧度。
“口味……”他微微拖長了尾音,像是在斟酌用詞,目光再次落回蘇言澈腳上的拖鞋,清晰而緩慢地說道,
“挺特別。”
“轟”的一聲,蘇言澈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頂,臉頰燙得幾乎能煎雞蛋。
“口味挺特別”。
這五個字,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所有敏感的神經。他指的是關東煮?還是……連同他這身打扮和這雙可笑的拖鞋,一起被打包評價爲“特別”?
是諷刺?還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屬於顧夜寒式的幽默?
巨大的窘迫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來挽回這尷尬到極致的氣氛,卻發現喉嚨幹澀,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而顧夜寒,在丟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後,沒有再停留。
他徑直從蘇言澈身邊走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蘇言澈甚至能感受到他運動服布料摩擦空氣帶來的微弱氣流,以及那股更加清晰、灼熱的氣息。
沒有再看蘇言澈一眼,顧夜寒邁着長腿,朝着走廊另一端他自己的房間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轉角。
走廊裏,重新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蘇言澈一個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裏捧着那杯已經不再滾燙的關東煮,耳邊反復回響着那句“口味挺特別”,以及……因爲那人靠近而瞬間失序、至今未能平復的、狂亂的心跳聲。
“砰、砰、砰……”
在寂靜的深夜裏,清晰得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