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這個認知讓林晚晴心頭莫名一空,隨即又被巨大的慶幸和如釋重負取代。幸好,在天亮前離開了,沒有讓表嫂發現。她撐着身子坐起來,腳踝處傳來的刺痛讓她徹底清醒,也提醒着她昨夜並非全然是夢。那個男人的懷抱,他沉默的守護,以及……以及後來她迷迷糊糊中似乎更加燥熱,甚至……
想到這裏,她臉頰猛地燒起來,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一種被輕柔壓迫過的感覺。是夢嗎?感覺卻又真實得可怕。她不敢深想,慌忙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雖然睡得有些凌亂,但外衣還好好穿在身上(她完全忘記了半夜自己無意識脫衣的插曲),這讓她稍稍安心。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王桂香熟悉的腳步聲和關切的聲音:“晚晴?醒了嗎?身子好些沒?嫂子熬了小米粥,快起來喝點暖暖胃。”
林晚晴心頭一緊,連忙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臉上的熱意和內心的慌亂,揚聲應道:“哎,嫂子,我這就起來。”
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如常,忍着腳踝的不適,慢慢挪下炕,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衫,這才拉開房門。
王桂香端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站在門口,仔細打量着她的臉色:“瞅你這小臉,還是有點白,是不是真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在家歇着,別去地裏了。”
“沒事的,嫂子,”林晚晴垂下眼睫,接過粥碗,指尖因心虛而有些發涼,聲音盡量保持平穩,“就是昨天可能有點累着了,睡一覺好多了。”她不敢看表嫂的眼睛,生怕被看出什麼端倪。
王桂香見她確實不像有大礙的樣子,便也放下心來,絮叨着:“那就好,那就好。你說也怪了,今天早上我看咱家院子側門那的腳印,好像有點亂,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野貓跑進來了……”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顫,險些將粥灑出來。她連忙低頭,借着喝粥的動作掩飾過去,含糊道:“可、可能是吧……”
她心中卻是波濤洶涌。他走得那般悄無聲息,竟還是留下了痕跡嗎?
此刻的陸錚,早已回到了林場邊緣自己的小屋。他換下了那身沾染了晨露和……她若有若無氣息的衣物,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試圖驅散腦海中那些揮之不去的畫面——月光下瑩潤的肌膚,驚心動魄的曲線,以及那柔軟唇瓣的觸感和她無意識回應時帶來的滅頂戰栗。
他坐在冰冷的板床上,拳頭緊握,下頜線繃得死緊。
一夜未眠,眼底帶着血絲,卻並非因爲困倦,而是因爲內心激烈的天人交戰。
他做了什麼?他趁她熟睡,輕薄了她。
盡管她或許毫不知情,但這行爲本身,與他所不齒的那些宵小之輩有何區別?強烈的自我厭棄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然而,另一種更爲洶涌的情緒,卻是對她近乎瘋狂的思念與渴望。只是分開這片刻,她的模樣、她的氣息、她在他懷中輕顫的感覺,便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骨髓。
他該如何面對她?
直接告訴她?不,他無法想象那會讓她如何驚恐、羞憤。她那樣柔弱、單純,若知道他昨夜的行徑,怕是會立刻將他視作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可他做不到。這已經徹底打破了他內心的平靜,也褻瀆了她毫無防備的信任。
陸錚煩躁地抹了把臉,深邃的眼中充滿了掙扎與無措。這個在戰場上面對槍林彈雨都未曾退縮過的男人,此刻卻因爲一個女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需要一個時機,一個合適的、不會嚇到她的時機,或許……應該用一種更鄭重、更坦蕩的方式,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像昨夜那樣,如同陰暗處的竊賊。
可是,什麼樣的時機才算合適?他又該如何開口?
他看着窗外逐漸明亮的天空,心中一片混亂。只知道,那個叫林晚晴的江南女子,他再也放不開了。而如何靠近她,而不讓她受到驚嚇和傷害,成了橫亙在他面前,比任何任務都更艱巨的難題。
日頭漸漸升到頭頂,又緩緩西斜,將小院的影子拉得老長。林晚晴伺候着表哥趙建國吃了午飯,又換了藥,看着他那條依舊腫得老高的腿,心裏不免沉甸甸的。
廚房鍋裏溫着的飯菜早已沒了熱氣,卻遲遲不見表嫂王桂香回來。
“你嫂子這是忙活啥呢?這個點還不回來吃飯。”炕上的趙建國也有些着急,撐着身子想往外看,卻牽動了傷腿,疼得齜牙咧嘴。
“表哥你別動,”林晚晴連忙按住他,“許是地裏的活兒還沒忙完,嫂子想一鼓作氣幹完了再回來歇着。”她嘴上安慰着,心裏卻也惦記。表嫂一個人扛着那麼重的農活,怕是累得連吃飯的工夫都擠不出來。
看着窗外日漸偏西的日頭,林晚晴猶豫了片刻,輕聲道:“表哥,你在家好生躺着,我去給嫂子送飯吧。這都過了晌午了,再不吃飯,身子該熬壞了。”
趙建國想了想,嘆了口氣:“也好,辛苦妹子跑一趟了。路上小心點,把飯籃子提穩了。”
“嗯,我知道。”
林晚晴應着,轉身進了廚房。她用幹淨的籠布將留給表嫂的窩窩頭和一小碗鹹菜仔細包好,又特意灌了一壺晾涼的開水,一起放進竹籃裏。做完這些,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發,深吸一口氣,提着籃子走出了院門。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一人去往屯子外的田地。腳下的土路被曬得有些發燙,兩旁是茂密的苞米地,青紗帳一般,風吹過時發出沙沙的聲響,更顯得四周空曠寂靜。她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個高大冷硬的身影……若是他在,這條路,似乎也沒那麼令人不安了。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臉頰微微發熱。
遠遠地,已經能望見自家那片黑土地了。她踮起腳尖,想在搖曳的青紗帳縫隙裏尋找表嫂那熟悉的身影。
目光掃過田埂,她看到了表嫂王桂香,正彎着腰在鋤草,背影顯得有些單薄而疲憊。
然而,她的視線下一刻便被牢牢釘在了不遠處另一幅畫面上,腳步也隨之戛然而止,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在田埂旁那棵枝葉繁茂的老柳樹下,赫然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陸錚。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褲和深色工字背心,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泛着汗溼的光澤,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他背對着她的方向,身姿挺拔如山。
而另一個,是一個穿着碎花襯衫、梳着兩條烏黑油亮辮子的年輕姑娘。林晚晴認得她,是村支書的女兒,在鎮上小學做代課老師的秦雪。
此刻,秦雪正仰着頭,臉上帶着明媚而略帶羞澀的笑容,將一個用幹淨手帕包着的什麼東西,往陸錚手裏塞。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說着什麼,距離有些遠,林晚晴聽不清,但那股子熱絡和殷勤,卻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
陸錚沒有立刻接過,他似乎說了句什麼,秦雪臉上的笑容更甜了,執拗地又往前遞了遞。
最終,陸錚還是伸手接了過去。雖然只是側影,林晚晴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那個接過東西的動作,卻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了她的心口。
很輕,卻帶着一種尖銳的酸澀感,瞬間彌漫開來。
原來……他在這裏。
原來……他不是只在暗中守護,也會這樣光明正大地接受別的姑娘的“好意”。
林晚晴站在原地,只覺得手裏的竹籃突然變得沉重無比,提籃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一股莫名的、從未體驗過的情緒,如同藤蔓般迅速纏繞住她的心髒,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那是什麼感覺?像是被人無意中撞了一下,悶悶的,又像是吃了一顆未熟的青梅,從舌尖一直酸澀到心底。她說不清,道不明,只是覺得胸口堵得慌,眼睛也有些發澀。
她看到秦雪又從身後拿出一個軍用水壺,擰開蓋子,遞給陸錚。陸錚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仰頭喝了幾口。陽光勾勒出他喉結滾動的鋒利線條,帶着一種粗獷的男性魅力。
秦雪就站在旁邊,仰着臉看着他喝水的動作,眼神裏的傾慕和滿足幾乎要溢出來。
這一幕,和諧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