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她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窺探了不該看秘密的人。腳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進退兩難。是該上前,打斷那“和諧”的一幕,把飯送給表嫂?還是該立刻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最終,對表嫂的擔憂還是占了上風。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重新邁開腳步,朝着王桂香的方向走去,刻意避開了柳樹下的那兩人。
“嫂子。”她走到王桂香身邊,聲音比平時低啞了些。
王桂香聞聲直起腰,看到是她,疲憊的臉上露出驚訝和關切:“晚晴?你咋來了?這大老遠的!”
“我看你一直沒回去吃飯,擔心你餓着,就……就送來了。”林晚晴將籃子遞過去,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飛快地往柳樹下瞟了一眼。
就那麼巧,陸錚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轉過頭來。
兩人的目光,隔着十幾步的距離,在空中猝然相遇。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做了虧心事被抓包一般,慌忙別開了臉,耳根迅速燒了起來。她能感覺到那道熟悉的、帶着審視和壓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陸錚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手中提着的飯籃,以及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極不自然的慌亂和……躲閃?他英挺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桂香沒注意到兩人之間這無聲的電光火石,她接過籃子,拉着林晚晴在田埂上坐下,一邊打開籠布拿出窩窩頭,一邊絮叨:“哎呀,我這忙得都忘了時辰了!還是妹子你心細!餓死我了!”
她咬了一大口窩窩頭,又灌了半碗水,這才順着林晚晴剛才視線方向看去,看到了柳樹下的陸錚和秦雪。
王桂香撇了撇嘴,壓低聲音對林晚晴說:“喏,瞧見沒?又是秦雪那丫頭。仗着她爹跟陸錚他爹那點交情,三天兩頭往這兒跑,送水送吃的,黏糊得緊!陸錚那孩子也是,性子冷,不愛搭理人,偏偏對這秦雪……唉,也不好太駁人面子。”
王桂香的話,像是一把鈍刀子,又在林晚晴的心上慢慢割了一下。
“不好太駁人面子……”所以,他接她的東西,喝她送的水,只是出於禮貌,只是不好駁面子嗎?
林晚晴低着頭,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心裏亂成一團麻。她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奇怪的情緒,陸錚跟她非親非故,他接受誰的殷勤,與她何幹?可那股酸澀的感覺,卻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不過啊,我看陸錚對她也沒那意思,”王桂香又咬了口窩窩頭,自顧自地分析着,“你看他那張冷臉,對誰都一個樣。要真有意思,早該有點熱乎氣兒了。”
是這樣嗎?林晚晴在心裏默默地問。可她剛才明明看到,他接過了秦雪的東西,還喝了她的水……
就在這時,秦雪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林晚晴,她的目光掃過來,在林晚晴那張即便在田埂旁也難掩清麗脫俗的臉上停頓了片刻,眼神裏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比較,隨即又換上那副明媚的笑容,對着陸錚說了句什麼,然後轉身,步伐輕快地離開了。
陸錚沒有立刻走,他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林晚晴的方向。
林晚晴能感覺到那目光的存在,如芒在背。她始終低着頭,假裝專注地看着地上的雜草,心裏卻像是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直跳。她既希望他走過來,又害怕他走過來。
最終,陸錚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個低着頭、纖細脖頸彎出脆弱弧度的身影一眼,便轉身,重新走向林地深處,繼續他未完成的巡邏。
直到那迫人的氣息遠去,林晚晴才緩緩抬起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晚晴?發啥呆呢?吃過了沒?沒吃跟嫂子分點?”王桂香推了推她。
林晚晴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吃過了,嫂子。你慢慢吃,我……我先回去了,表哥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她站起身,提起空了的籃子,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長了很多。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顯得格外孤單。
腦海裏反復回放着秦雪仰着笑臉遞給陸錚東西的畫面,回放着陸錚接過東西、喝下水的動作,回放着王桂香那句“不好太駁人面子”……
一種清晰的認知,伴隨着那難以驅散的酸澀感,浮上心頭——
她,似乎在介意——那個叫秦雪的姑娘,可以那樣光明正大地靠近他,對他好。
介意他,接受了那份她無法給予、也沒有立場給予的“好意”。
這種陌生的、帶着微微刺痛的情感,叫做“醋意”。
她竟然……在吃醋。
這個發現,讓林晚晴的心更加慌亂無措。她仿佛站在了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前方迷霧重重,而她,還未準備好,去辨認那迷霧之後,究竟是怎樣的路途。
秦雪離開田埂,臉上那明媚的笑容在轉身的瞬間便淡去了幾分。她腳步看似輕快,心裏卻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了一圈圈不安的漣漪。
陸錚剛才那個回頭的動作,以及他目光落點的方向,像一根細刺,扎在了她的心上。她看得分明,他不是在看王桂香,也不是在隨意掃視,他的目光,是精準地、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專注,投向了那個剛剛走來、提着飯籃的纖細身影——趙建國的表妹,林晚晴。
那個江南來的女人。
秦雪不是第一次見林晚晴,但每次見,都還是會爲對方那種與東北黑土地格格不入的纖弱與美麗感到一絲莫名的壓力。尤其是剛才,林晚晴低着頭,脖頸彎出脆弱的弧度,陽光照在她側臉上,肌膚白得近乎透明,那種我見猶憐的氣質,連她作爲女人看了都有些心頭發軟。
陸錚……他喜歡那樣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讓秦雪感到一陣心慌。她認識陸錚這麼久,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假以辭色,包括她自己。她一直以爲,他就是那樣一個冷心冷情、不解風意的漢子,她只需要用更多的熱情和耐心去融化他就好。可今天,他看林晚晴的那個眼神,雖然依舊沒什麼溫度,卻分明比看其他人時,多了些什麼……是一種下意識的關注?還是……男人對美麗女人本能的審視?
不,不會的。秦雪在心裏否定自己。陸錚不是那樣膚淺的人。那個林晚晴,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怎麼能配得上陸錚這樣頂天立地的漢子?
可是,萬一呢?
萬一陸錚就是被那份與衆不同的柔弱吸引了怎麼辦?男人不都有那種可笑的保護欲嗎?
種種猜測和不安在她心中交織,讓她回到家時,臉上早已沒了出門時的雀躍。
“小雪回來了?今天見到陸錚了?”秦父正坐在堂屋裏喝着茶,看到女兒回來,隨口問了一句。他對女兒的心思自然是清楚的,也覺得陸錚是個不錯的後生,有能力,有擔當,雖然性子冷了點,但男人嘛,沉穩點是好事。
秦雪放下手裏的空水壺,走到父親身邊坐下,臉上帶着一絲掩不住的煩悶和探究:“爹,趙建國家那個從南邊來的表妹,叫林晚晴的,您知道她的底細嗎?”
秦父聞言,放下茶杯,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兒一眼:“怎麼突然問起她來了?”他頓了頓,沉吟道,“那姑娘啊,聽說是家裏出了變故,投奔親戚來的。具體什麼變故,趙家兩口子嘴緊,沒往外說。不過瞧那通身的氣派和模樣,以前在南邊家裏條件應該是不錯的。”
“家裏出了變故?”秦雪捕捉到這個信息,追問道,“什麼變故?她一個單身姑娘,千裏迢迢從江南跑到咱們這山旮旯裏來,總得有個像樣的緣由吧?會不會是……”她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懷疑林晚晴的來歷是否幹淨。
秦父皺了皺眉,他是個比較正派的人,不太喜歡在背後議論人是非,尤其還是對一個看起來挺本分的姑娘。“你這孩子,瞎琢磨什麼呢?老趙家雖然老實,但也不是糊塗人,要真是有什麼問題,能讓她住家裏?我估摸着,可能就是家裏老人沒了,或者別的什麼難處,一個姑娘家在南邊無依無靠,才來投奔表哥的。”
他看了女兒一眼,語重心長地說:“小雪,爹知道你的心思。但有些事,強求不來。陸錚那孩子主意正,他心裏怎麼想,得他自己明白。你把該做的做了,盡到心意就行,別鑽牛角尖,更別去打聽些有的沒的,平白惹人閒話。”
父親的話像一盆冷水,讓秦雪稍微冷靜了些,但並沒有完全打消她心中的疑慮和危機感。她知道父親說得有道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去想陸錚那個不一樣的眼神,去想林晚晴那張過分漂亮的臉。
“我知道了,爹。”秦雪悶悶地應了一聲,沒再繼續追問。
但她心裏卻暗暗下了決心。她不能就這麼幹等着。那個林晚晴,就像一顆突然落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攪亂了她原本以爲十拿九穩的局面。她得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女人的事情,知己知彼,才能……才能守住屬於她的東西。
她站起身,借口累了回自己屋。關上房門,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思卻已經飄遠了。她得找機會,再多打聽打聽。屯子裏總有知道些風聲的人,或者……可以從王桂香那邊旁敲側擊一下?
無論如何,她不能允許任何人,奪走她盯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心思的陸錚。那個江南來的林晚晴,最好只是她生命裏的一個過客,否則……秦雪攥緊了手指,眼中閃過一絲與她平時明朗形象不符的執拗與冷意。
夜色漸濃,屯子裏看似平靜,卻因林晚晴這個意外因素的出現,某些潛藏的心思,已經開始悄然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