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慕初慢慢放下手機，盯着屏幕上漸漸暗下去的亮光。
樓梯間裏很安靜，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她站了很久，直到腿有些發麻，才深吸一口氣，推門出去。
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她走回辦公室，幾個同事正在討論周末計劃，見她進來，聲音低了低，投來探究的目光。
楊慕初裝作沒看見，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打開電腦，開始準備明天的課件。
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窗外，天空不知何時積起了厚厚的雲層，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九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就像人生一樣。
與此同時，教學樓一層的校長辦公室裏，談乃仁剛結束一場簡短的會談。
他是來辦侄子轉學材料的。侄子談斯禮今年升高三，因爲父母太忙，沒人管，所有轉來海市讓他幫忙盯着，三中是最好的選擇。校長親自接待，材料早已備好。
“談書記，令侄的成績單我看過了，非常優秀。”校長將文件夾遞過去，“高三（10）班是重點班，班主任李老師經驗豐富，您放心。大部分都是很有經驗的老教師，英語老師楊慕初比較年輕，但是工作認真負責”
談乃仁接過文件夾，簡單翻閱後點點頭：“麻煩張校長了。”
“應該的應該的。”校長滿臉笑容，“令侄什麼時候來報到？我們安排一下歡迎儀式。”
“不用特別安排，正常入學就行。”談乃仁合上文件夾，“孩子還是以學習爲重。”
“那是那是。”校長連連點頭，起身相送，“我送您出去。”
兩人走出辦公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點開始噼裏啪啦地敲打窗戶，很快就轉成了瓢潑之勢。
“哎呀，怎麼突然下這麼大雨。”校長有些尷尬，“談書記，我讓人拿把傘來。”
“不用，車就在門口。”談乃仁說着，朝教學樓大門走去。
經過樓梯間時，他腳步微微一頓——門虛掩着，裏面傳來壓抑的女聲，帶着明顯的疲憊和無奈：“媽，我真的不想相親……”
聲音很輕，但在這空曠的走廊裏，還是隱約可聞。談乃仁不是有意偷聽，只是那聲音裏的某種情緒，讓他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女孩子長得漂亮是資本，但也是有保質期的……”
“……你這點破工資，自己買房等到猴年馬月去？”
“……你就不能爲這個家想想？”
斷斷續續的話語從門縫裏飄出來，混合着雨聲，顯得格外破碎。談乃仁眉頭微皺，但很快恢復平靜。他不是喜歡探聽他人隱私的人，正準備離開，樓梯間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女教師走出來，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攥着手機。她似乎沒注意到走廊裏有人，徑直朝辦公室方向走去。
談乃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淺藍色襯衫，米色長褲，馬尾辮，側臉的線條幹淨清晰。即使低着頭，也能看出眉眼間的清秀。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她身上那種氣質——疲憊，但挺直；無奈，但不卑微。
就像很多年前在軍校裏，那些負重跑完全程、即使累到極致也不肯倒下的學員。
“談書記？”校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談乃仁收回視線，繼續朝門口走去：“走吧。”
雨越下越大，教學樓門口已經積起了水窪。談乃仁的車停在幾步外的空地上，司機撐傘過來接他。就在他準備上車時，餘光瞥見那個年輕女教師又出現在了教學樓門口。
她抱着一摞教案，站在檐下望着瓢潑大雨，眉頭微蹙。沒帶傘，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困住了。
談乃仁的腳步停住了。
校長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說：“那是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楊慕初。很優秀的年輕教師，也是10班的英語老師。小楊！”他朝那邊喊了一聲，“沒帶傘嗎？”
楊慕初轉過頭，看見校長和校長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她禮貌地點頭：“校長好。我沒帶傘，等雨小一點再走。”
校長正要說什麼，談乃仁已經開口：“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他的聲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過雨幕。楊慕初看向他——五官深刻，眼神沉穩，穿着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成熟穩重。
即使站在雨中，也給人一種挺拔如鬆的感覺。
“我送你一程。”談乃仁說着，已經示意司機把車開近些。
“不用麻煩，我……”楊慕初下意識拒絕。上位者的氣息令楊慕初望而卻步。
“順路。談斯禮的英語不好，順便給楊老師聊一下他接下來的英語學習機會。”談乃仁打斷她，語氣平靜但不容拒絕。司機已經把車開到檐下，打開了後座車門。
楊慕初猶豫了一下。雨確實很大，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校長在旁邊說着下周轉來的新生情況，讓她多關注。
“那就……謝謝您。”她抱着教案小跑過去，鑽進了車內。
談乃仁隨後坐進駕駛座——他讓司機去幫校長取東西，自己親自開車。車內很寬敞，有淡淡的木質香。楊慕初局促地坐在後座，抱着教案的手指微微收緊。
車子平穩地駛入雨幕。雨刮器有節奏地擺動，刮開擋風玻璃上不斷流淌的雨水。
“地址？”談乃仁目視前方，雙手握着方向盤。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塊樣式簡潔的手表。
楊慕初報出自己租住的小區名，然後補充：“如果不順路的話，把我放在地鐵口就行。”
談乃仁沒有回應是否順路，只是設置好導航。屏幕上顯示出一條完全相反的路線，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調轉車頭。
沉默在車內蔓延。楊慕初偷偷從後視鏡裏打量駕駛座上的人。他的側臉線條硬朗，下頜線清晰，神情專注地看着前方路況。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內斂而強大的氣場，讓楊慕初緊張了幾分。
她想起校長恭敬的態度，心裏隱約有了猜測。想到自己腦殘的坐在後面，讓大人物當司機。楊慕初真想原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楊老師不必緊張，我只想想和你聊聊我侄子的情況。”談乃仁突然開口，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