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時分
回到工位,陶晶掏出手機,給周舟發消息。
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飛快:“中午好呀。下班給你帶點水果回去?再買盒消腫的藥膏。你腳好點沒?”
發送。
等回復的間隙,她拿起桌上那塊蔓越莓糕——早上李姐硬塞的。粉紅色的,包裝精致。她拆開,咬了一小口。
甜!太甜了!甜得發膩!
她皺了皺眉,吃了下去。
手機震了。周舟回得很快:“不用啦!我自己點了外賣,藥膏也有。你別特意跑,周五早點下班歇着。”
陶晶打字:“順手的事,不麻煩。我很快就回。”
發送。
周舟秒回:“真不用!我自己點了外賣都送來了!”
後面跟了個齜牙的表情。
陶晶看着屏幕,嘴角彎了彎。回了個“好!”,把手機收起來。
她靠在椅背上,轉頭看向窗外。
中午的陽光很烈,透過玻璃照進來,在桌面上投下一塊亮斑。空調開得足,辦公室裏涼颼颼的,但她心裏那點涼,不是空調能給的。
國企,安穩,鐵飯碗。
外人眼裏多光鮮。只有待在裏面的人知道,這安穩裏藏着多少糟心事。
馬建軍那樣的,不止一個。油膩的試探,若有若無的觸碰,看似關心的越界……太多了。
她見過同期進來的小姑娘被逼哭,見過有人忍氣吞聲,也見過有人撕破臉後,被處處刁難。
她不能哭,不能撕破臉。
她得忍着。
裝着。
用甜笑裹着一顆冷透的心,一步步攢夠資本。
等那個能跳出去的機會,徹底擺脫這些——這些讓人窒息的空氣,這些算計的眼神,這些永遠在試探底線的手。
窗外有鳥飛過,撲棱棱的翅膀。
陶晶眯了眯眼,眼神亮得刺人。
忍!現在只能忍!
中午午休,辦公室靜下來了。有人趴着睡覺,有人刷手機,有人小聲聊天。陶晶剛拿出英語專業書,手機又震了。
周舟:“早上的事我想了想——你說用我當借口躲馬建軍?他沒爲難你吧?那老登就愛纏着小姑娘不放。”
陶晶笑了,打字:“沒爲難。順利躲過去了。謝啦舟舟,幫我解圍了。”
周舟秒回:“客氣啥!以後他再找你麻煩,直接喊我。我懟他!反正我也不怕他。”
後面跟了個揮舞拳頭的小人表情。
陶晶彎了彎眼睛,回:“好。”
心裏那點暖,慢慢化開一點。
周舟是早她兩年入職的。兩人住單位的雙人公寓,相處得不錯。
周舟家庭背景好,父親好像是個什麼處長,性子直,脾氣爆,但爲人仗義。在這糟心的職場裏,能有這麼個人偶爾搭個伴,說說話,少點孤單,也算一點慰藉。
陶晶翻開書,在職研究生的資料,密密麻麻的英文。她看得慢,但認真。
學歷,有時候是最低的準入門檻,有時候又是最高的那層天花板。
她得往上夠!
偶爾抬頭,看向窗外。高樓林立,玻璃幕牆反射着刺眼的光。
心裏的目標,越來越清晰,像用刀刻在骨頭上——
嫁高門!跨階級!
逃離老破小的筒子樓,逃離重男輕女的原生家庭。
也逃離這些——這些滿是算計的眼神,這些防不勝防的騷擾,這些瑣碎又磨人的日常。
活成能自己說了算的樣子。
甜笑是她的武器,冷靜是她的底氣,八面玲瓏是最省力的活法。
她在這國企的辦公區裏,穩穩地走着。耐着性子,熬着時間。
等着那一天!
周五傍晚,太陽沉得飛快,像是有人扯着它往下墜。才五點多,天邊就泛起了橘紅。
辦公區裏的人走得更急。敲鍵盤的聲音稀稀拉拉,漸漸歇了大半。關電腦的“嘀”聲,拉椅子的“刺啦”聲,互相道別的“拜拜”聲。
“晶晶,走啦!周末愉快!”
“拜拜,玩得開心!”
陶晶抬頭,笑盈盈地揮手:“路上小心呀~”
人陸陸續續走了。辦公室裏空下來,只剩幾盞燈還亮着。
她剛把最後一份報表歸整好,鎖進抽屜,腳步聲就急匆匆地由遠及近。
部門李主任攥着一疊厚厚的資料,快步走過來,額頭上一層細汗。
“陶晶!”他語氣壓不住的急,“這個——民生項目匯總表,明早要遞到市裏領導跟前。數據絕不能錯,一個字都不能錯!辛苦加個班,盯牢點,啊?”
陶晶抬眼,嘴角已經漾開甜笑。
她伸手接資料,指尖穩得很:“主任放心。保準核對得明明白白,不耽誤事。”
聲音又甜又脆,裹着十足的靠譜勁兒。半點看不出已經累了一天,也半點沒提這是周五晚上。
李主任鬆了口氣,連連點頭:“加把油!辛苦你了!弄完早點回去,注意安全!”
“哎,好嘞。”
主任轉身匆匆走了。剩下的最後兩個同事也拎着包過來,拍拍她的肩:“晶晶辛苦啦!我們先溜了,周末嗨皮!”
陶晶笑着揮揮手:“溜得開心~”
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門關上的瞬間,臉上的笑慢慢斂了。
像舞台落幕,演員卸妝。
她轉身,把資料攤在桌前。厚厚一疊,密密麻麻的數字,看得人眼暈。
打開電腦,指尖落在鍵盤上,沉下心,扎進去。
窗外,天徹底暗透了。
城市的燈火,一層一層亮起來。遠的近的,高的低的,連成一片星海。辦公區的玻璃窗映着這些光,光影斑駁,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陶晶盯着屏幕,一行一行核對。遇到模糊的數據,就翻原始憑證。一遍,兩遍,交叉校驗。連標點符號,都沒漏過。
國企裏,靠譜是安身立命的根。哪怕熬到深夜,哪怕心裏再煩,工作不能出半點紕漏。
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八點過五分。匯總表終於核對完,修改完,保存好。
打印,裝訂,整整齊齊一沓。
她拿起來,又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確認無誤,才長長舒了口氣。
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捏了捏發僵的脖頸。站起來,腿都麻了。
走到茶水間,對着鏡子理了理頭發。有點亂,她用手梳了梳。指尖輕拍臉頰,讓氣色看起來好一點。
然後,勾起那個慣常的甜笑。練習過無數次的角度,無可挑剔。
拎包,關燈,鎖門,腳步輕快地往外走。
走廊裏空蕩蕩的,感應燈隨着她的腳步一盞盞亮起。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噠、噠、噠”,回聲很響。
晚風從大門灌進來,裹着涼意。陶晶走出去,站在台階上。
街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行人步履匆匆,臉上帶着周末歸家的雀躍。情侶牽着手,說笑着走過。一家人提着購物袋,商量着晚上吃什麼。
熱鬧都是別人的。
她站在那兒,看着眼前的繁華,心裏卻空落落的。
這城市再大,沒有一處能讓她真正落腳。
她不過是個拼命往上掙的逐利者。像攀岩的人,手指死死摳着岩壁,一點一點往上挪。
只想離那片原生泥潭遠些。
再遠些!
地鐵口就在對面。
她走過去,混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