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司爵寫下保證書後的第三天，張媽在早餐時遞給簡婉清一張宣傳單。
“簡小姐，您看這個。”張媽笑呵呵地說，“社區醫院辦的孕婦瑜伽班，每周二、四下午上課。老爺特意讓我找的，說是對您和寶寶都好。”
簡婉清接過宣傳單看了看。
確實是正規醫院辦的，老師是專業的孕產瑜伽教練，課程內容從孕期舒緩到產後恢復都有。時間也合適，下午兩點到三點半，正好避開最熱的時候。
“厲先生……”簡婉清遲疑了一下，“他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老爺說您整天在家悶着不好，得適當運動。”張媽一邊盛粥一邊說，“而且他說了，會陪您一起去。”
簡婉清愣住了：“他陪我去？”
“是啊。”張媽笑眯眯的，“老爺的石膏昨天拆了，醫生說恢復得不錯，可以正常活動了。他說反正最近公司不忙，正好陪您上上課。”
簡婉清握着宣傳單，心裏涌起復雜的情緒。
他連這個都想到了。
“那……那就報吧。”她最終說。
周二下午一點半，厲震霆準時出現在簡婉清家門口。
他今天穿了身淺灰色的休閒裝，不像平時西裝革履時那麼威嚴，看起來年輕了不少。手臂上的石膏已經拆了，但手腕上還戴着護具。
“可以走了嗎？”他問。
簡婉清點點頭，拿上準備好的水杯和毛巾。
下樓時，厲震霆很自然地伸出手臂讓她扶着。簡婉清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搭了上去。
車開到社區醫院，孕婦瑜伽班在三樓的活動室。
他們到得不算早，活動室裏已經來了七八個孕婦，大多都有家人陪着。看到簡婉清和厲震霆進來，不少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也難怪，厲震霆的氣質太出衆，即使在普通人群中，也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普通人。
簡婉清找了個靠邊的位置鋪好瑜伽墊，厲震霆在她旁邊坐下。
“緊張嗎？”他低聲問。
“有一點。”簡婉清老實說，“我從來沒練過瑜伽。”
“沒事，跟着老師做就好。”厲震霆說，“不舒服隨時停下來。”
兩點整，老師準時來了。
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教練，叫林老師，看起來很溫柔。她先讓大家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輪到簡婉清時，她只說：“我叫簡婉清，孕二十一周。”
“這位是？”林老師看向厲震霆。
“我是……”厲震霆頓了頓，“陪她來的。”
他沒說具體關系，但林老師顯然誤會了，笑着點頭：“先生真貼心，能陪太太來上課的男士可不多呢。”
簡婉清的臉一下子紅了，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厲震霆也沒解釋，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課程開始了。
先是呼吸練習，然後是簡單的伸展動作。林老師教得很仔細，每個動作都分解得很清楚。
“孕期瑜伽的重點是放鬆和舒緩，不是追求難度。”林老師一邊示範一邊說，“所以大家量力而行，覺得不舒服就停下來休息。”
簡婉清跟着做，動作有些笨拙，但很認真。
厲震霆沒有跟着練，他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專注地看着她，偶爾用手機拍幾張照片。
“您不練嗎？”旁邊的孕婦好奇地問。
“我手臂受傷了，不方便。”厲震霆禮貌地回答，“而且我是來陪她的，不是來練的。”
那孕婦羨慕地看了簡婉清一眼。
課程進行到一半，有個需要跪姿的動作。簡婉清肚子大了，跪下去有些吃力，起來時一個不穩，晃了一下。
厲震霆立刻站起來，扶住她的手臂：“沒事吧？”
“沒事……”簡婉清站穩，“就是有點笨。”
“不笨。”厲震霆的聲音很輕，“慢慢來。”
接下來的課程裏，他的目光幾乎沒離開過她。每次她需要換動作時，他都會提前伸出手，隨時準備扶她。
林老師看到了，笑着對大家說：“看看這位先生，多貼心。準爸爸們都要學着點，孕期陪伴很重要。”
其他幾個孕婦的丈夫都有些不好意思，也紛紛更關注自己的妻子。
簡婉清的臉一直紅着，不敢看厲震霆。
課程最後是放鬆冥想。
大家躺在瑜伽墊上，閉上眼睛，聽着林老師輕柔的引導語。音樂舒緩，燈光調暗，整個活動室彌漫着寧靜的氛圍。
簡婉清也閉上了眼睛。
她能感覺到旁邊的厲震霆還坐着，能聽到他輕微的呼吸聲，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讓人安心的氣息。
林老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現在，把手放在肚子上，感受寶寶的存在。對他說說話，告訴他，媽媽愛他，爸爸也愛他……”
簡婉清的手輕輕放在小腹上。
肚子裏的小家夥動了動，像是在回應。
她突然想，如果厲震霆真的是孩子的爸爸，如果這真的是一個普通的孕期課程，如果他們沒有那些復雜的過去……
該多好。
冥想結束，燈光重新亮起。
大家都慢慢坐起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簡婉清也想站起來，但孕肚太重，一下子沒起來。
厲震霆立刻蹲下身，伸出手：“扶着我。”
簡婉清扶着他的手臂站起來，剛站穩，就聽他輕聲說：“鞋帶鬆了。”
她低頭一看，左腳運動鞋的鞋帶確實鬆了。
還沒等她反應，厲震霆已經單膝跪地，很自然地開始幫她系鞋帶。
活動室裏突然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那個氣質出衆的男人，正單膝跪地，爲一個孕婦細心地系鞋帶。動作輕柔，神情專注，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簡婉清僵在原地。
她低頭看着他的發頂，看着那雙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打着蝴蝶結，看着他那條還戴着護具的手臂小心地避開她的腳踝。
心裏某個地方，突然狠狠地顫了一下。
像被羽毛輕輕掃過，又像被什麼重物擊中。
又酸又軟，又暖又疼。
“好了。”厲震霆系好鞋帶，抬起頭。
四目相對。
簡婉清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動，她飛快地移開視線，聲音很小：“……謝謝。”
“不用。”厲震霆站起身，動作自然得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走吧，張媽應該做好晚飯了。”
他們收拾好東西離開活動室。
身後傳來壓低了的議論聲：
“哇，那個男的也太溫柔了吧……”
“長得又帥又體貼，他太太好幸福。”
“我老公從來不肯陪我來，更別說系鞋帶了。”
“哎，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簡婉清低着頭，快步走着，臉燙得厲害。
一直到車上，她都沒說話。
厲震霆也沒說話，只是偶爾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
車開了一段，他才開口：“怎麼了？不舒服？”
“沒有……”簡婉清搖頭，“就是……有點累。”
“那就休息會兒。”厲震霆調高了空調溫度，“到家我叫你。”
簡婉清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但她睡不着。
腦子裏全是剛才那一幕——他單膝跪地的樣子，他低頭系鞋帶的樣子，他抬頭時那雙深邃的眼睛。
還有心裏那種陌生的、讓她慌亂的感覺。
車停在小區樓下時，簡婉清才“醒”過來。
厲震霆先下車，繞過來幫她開門。她下車時，他又很自然地伸出手臂。
這次簡婉清猶豫了幾秒，才輕輕搭上去。
兩人慢慢往單元樓走。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下周還去嗎？”厲震霆突然問。
簡婉清愣了一下：“……去。”
“好。”厲震霆點頭，“那到時候我來接你。”
進了電梯，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簡婉清盯着不斷上升的樓層數字，突然問：“厲先生，您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厲震霆側頭看她：“怎麼突然這麼問？”
“就是……”簡婉清咬着嘴唇，“您陪我去產檢，幫我處理厲司爵的事，現在又陪我上瑜伽課……這些，早就超出‘老板對員工’的範疇了吧？”
電梯到了。
門打開，兩人走出去。
在門口，厲震霆沒有立刻掏鑰匙，而是轉身面對她。
走廊的燈光不算亮，但他的眼睛很亮。
“婉清，”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敲在她心上，“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想只做你的老板呢？”
簡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不用現在回答。”厲震霆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想法。你可以慢慢想，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掏出鑰匙開門。
門開了，張媽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回來啦？飯剛好，快洗手吃飯。”
那頓飯，簡婉清吃得心不在焉。
厲震霆倒是很自然，跟張媽聊着天，還誇今天的菜做得好吃。
吃完飯，他坐了會兒就告辭了。
簡婉清送他到門口。
“明天見。”厲震霆說。
“……明天見。”
門關上，簡婉清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張媽從廚房出來，看着她笑：“簡小姐，老爺對您是真上心。”
“張媽……”簡婉清不知道怎麼接話。
“我活了大半輩子，看人還是準的。”張媽一邊擦桌子一邊說，“老爺這人，面冷心熱。他要真對誰好，那就是掏心掏肺的好。您啊，有福氣。”
簡婉清苦笑。
是福氣嗎？
也許吧。
但她總覺得，這份福氣太重了，重到她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晚上洗完澡，簡婉清躺在床上，手放在肚子上。
肚子裏的小家夥今晚特別活躍，動個不停。
“寶寶，”她輕聲說，“媽媽今天……有點亂。”
小家夥踢了她一下。
“你也覺得他很好，對不對？”簡婉清繼續說，“可是媽媽怕……怕這份好太珍貴，怕自己配不上，怕以後……”
怕以後如果失去，會更痛。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厲震霆發來的微信。
一張照片——是今天瑜伽課上他拍的，她正在做伸展動作，側臉溫柔，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她身上鍍了層金邊。
下面附了一句話：【今天表現很好。早點休息。】
簡婉清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拍的，也不知道自己在他鏡頭裏原來是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平靜，很柔和，甚至……有點幸福。
她打字回復：【您也是，早點休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天謝謝您。】
幾乎秒回：【不客氣。晚安。】
【晚安。】
簡婉清放下手機，關了燈。
黑暗中，她睜着眼睛，毫無睡意。
腦子裏反復回放着今天的每一個細節——他扶她時的溫度，他看她時的眼神，他系鞋帶時的專注，還有電梯裏那句話。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想只做你的老板呢？”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進她心裏那片平靜的湖，蕩開一圈圈漣漪。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
怎麼辦？
她好像……真的開始依賴他了。
不是被迫的，不是無奈的，而是自然而然的，像植物向往陽光那樣，開始向往他的存在。
周四下午，瑜伽課繼續。
這次厲震霆來得更早，還帶了個保溫杯。
“張媽煮的紅棗茶。”他說，“下課喝。”
簡婉清接過保溫杯，指尖碰到他的手，飛快地縮回來。
課程內容和周二差不多，但這次簡婉清放鬆了很多，動作也更流暢了。
林老師特別表揚了她：“簡小姐進步很快，動作很標準。”
簡婉清不好意思地笑了。
放鬆冥想時，林老師又說到了“爸爸”這個詞。
簡婉清下意識地看向厲震霆。
他正看着她，眼神溫柔。
那一刻，她突然想，如果……如果真的可以……
下課後的系鞋帶環節，厲震霆又很自然地蹲下了。
這次簡婉清沒有躲，她低頭看着他，看着那雙爲自己系鞋帶的手，心裏涌起一股沖動。
等他站起來時，她輕聲說：“厲先生。”
“嗯？”
“……沒什麼。”她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但厲震霆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很輕：“想說什麼就說。”
簡婉清咬了咬嘴唇：“我……我可能需要點時間。”
厲震霆愣了一下，然後眼睛裏慢慢浮現出笑意。
“好。”他說，“我等你。”
這三個字，像一句承諾。
回家的車上，兩人都沒說話，但氣氛不一樣了。
不再是尷尬的沉默，而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安靜。
快到小區時，厲震霆突然說：“下周產檢，我陪你去。”
“好。”簡婉清這次沒推辭。
“還有，”厲震霆頓了頓，“下個月有個文化論壇，我想帶你去。都是業內人士，你可以認識些人，對你以後的工作有幫助。”
簡婉清轉頭看他：“爲什麼……要爲我做這麼多？”
“因爲我想。”厲震霆回答得很簡單，“婉清，對一個人好，不需要那麼多理由。就是想對她好，僅此而已。”
車停了。
簡婉清看着他，眼睛慢慢紅了。
“別哭。”厲震霆伸手，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孕婦不能總哭，對眼睛不好。”
他的手指很暖，動作很輕。
簡婉清的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對不起……”她哽咽着，“我就是……就是覺得像做夢一樣……”
“不是夢。”厲震霆的聲音很堅定，“婉清，這都是真的。我對你好是真的，想陪着你也是真的。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會證明給你看。”
簡婉清哭得說不出話來。
厲震霆也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
等她的情緒平復下來，他才說：“上去吧，張媽該等急了。”
“嗯……”簡婉清點頭，“那您……”
“我明天再來。”厲震霆說，“給你帶城西那家的桂花糕，你上次說想吃。”
簡婉清愣住了：“我……我什麼時候說過？”
“上周三，吃晚飯的時候。”厲震霆笑了笑，“你說懷念小時候吃的桂花糕，城西那家最正宗。”
簡婉清想起來了。
她只是隨口一提，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楚。
“謝謝……”她又想哭了。
“又說謝謝。”厲震霆搖頭，“以後不準說了。”
簡婉清破涕爲笑：“那說什麼？”
“說什麼都行，就是別說謝謝。”厲震霆幫她打開車門，“去吧，早點休息。”
簡婉清下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厲震霆還站在車旁，看着她。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灑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暖又可靠。
簡婉清突然跑回去，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飛快地抱了他一下。
很輕，很快，像羽毛拂過。
然後她轉身就跑進了單元樓。
留下厲震霆一個人站在夕陽裏，愣了很久。
然後，他笑了。
笑得像個少年。
樓上，簡婉清靠在電梯裏，手捂着胸口，心跳快得不像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
但剛才那一刻，她就是很想抱抱他。
抱抱這個，把她從深淵裏拉出來的男人。
電梯門打開，她走出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張媽開門看到她，驚訝地說：“簡小姐，您臉怎麼這麼紅？”
“……熱的。”簡婉清低頭換鞋。
張媽看着她泛紅的耳朵和嘴角的笑意，也笑了。
沒再多問。
有些事，不需要問。
看表情就知道了。
那天晚上，簡婉清在胎動記錄本上寫了一行字：
【孕21周+3天。瑜伽課。他系鞋帶的樣子，很好看。媽媽好像……心動了。】
寫完，她合上本子，輕輕放在枕邊。
窗外月色正好。
風很溫柔。
像這個夜晚，像那個擁抱，像那句“我等你”。
一切，都剛剛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