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真的,去看看柴房就知道。”
秦天冷冷道:“再看看我平時睡的床,蓋的被。”
“各位叔叔伯伯嬸子大娘,也可以問問,我這些年,在秦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左鄰右舍,難道一點動靜聽不見?”
這話一出,人群裏有些婦人眼神閃爍,低聲交頭接耳起來。
秦家打罵秦天,不給他飯吃,鄰裏隱約都知道些,只是礙於情面,沒人出頭管他家的家務事。
現在被秦天當衆捅破,那就不一樣了。
三爺爺咳嗽一聲,緩緩開口:“老栓啊,孩子大了,這麼對待,確實不妥,二十大幾的人了,眼看能頂門立戶……”
“三爺爺……”秦天打斷他,語氣堅決:“我不求別的,今天,就請三位長輩做個見證,我秦天,要跟秦老栓、劉招娣斷親,從此各過各的,生……死……無……關……”
“我什麼都不要……”秦天目光掃過秦家所有人:“一根線,一粒米,我都不要秦家的……”
“只要斷親文書,白紙黑字,按上手印……”
秦有福忍不住了:“你想得美,說斷就斷?這家裏的東西……”
“有福……”秦老栓低吼一聲,臉色灰敗。
他看出來了,今天這事,捂不住了。
再鬧下去,他秦老栓在村裏幾十年攢下的臉面,就得丟個精光。
秦天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真豁出去了。
王鐵柱看向三爺爺和五爺爺。
兩個老爺子低聲商量了幾句,點了點頭。
“既然孩子鐵了心,你們這家……也確實不像個樣子。”
五爺爺嘆口氣:“按規矩,分家可以,斷親也合情合理……秦天什麼都不要,只要立個文書,脫離關系,我看……就這麼辦吧,老栓,你說呢?”
秦老栓胸口起伏,看着周圍鄉親各異的目光,看着面無表情卻眼神冰冷的秦天,又看看還在抽噎的劉招娣和一臉不忿的秦有福、秦金玲……
他知道,這逆子,是留不住了,也不能留了。
今天不斷,以後怕是家宅不寧。
“斷……”秦老栓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王鐵柱點點頭:“那行,我帶着文書來的,本來準備過兩天給村西頭老趙家分家用,正好,進屋,寫文書,按手印。”
事情到了這一步,反而快了。
昏暗的煤油燈下,王鐵柱執筆,寫明了秦天自願與秦老栓、劉招娣分家,並自願放棄一切家產,自此兩不相幹等內容。
寫完後,念了一遍。
秦天毫不猶豫,上前,沾了印泥,在名字上,重重摁下自己的手印。
鮮紅的一個指印,像一滴血。
秦老栓手抖得厲害,在秦有福的催促和劉招娣的哭罵聲中,也摁了印。
劉招娣是被秦有福強拉着手指摁上去的。
三爺爺、五爺爺作爲見證人,也各自籤名按印。
最後,王鐵柱蓋上了生產大隊的章。
薄薄一張紙,從中間撕開。
秦老栓拿了有大隊印章的那半張。
秦天拿了只有雙方手印和見證的那半張。
秦天小心翼翼地把這半張粗糙的、帶着墨臭和印泥味的紙折好,塞進懷裏,貼肉放着。
然後,秦天轉身就走。
回到柴房,在衆人復雜的目光注視下,秦天把那堆散發着黴味的爛稻草和兩塊硬得像石頭的破布絮卷了卷,用草繩捆上。
提了那個邊緣都磨毛了的破木桶,拿了那個缺了個大口子的黑瓦罐。
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秦天走回院子,經過秦老栓身邊時,腳步停都沒停。
走到院門口,秦天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年……準確說是原主生活了二十年、受盡屈辱的地方。
秦老栓蹲在門檻上,抱着頭。
劉招娣坐在地上,哭聲變成了壓抑的嗚咽。
秦有福和秦金玲站在堂屋門口,眼神裏有憤恨,有不甘,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
看熱鬧的鄉親們自動讓開一條路,目光裏有同情,有唏噓,有好奇,也有事不關己的麻木。
秦天什麼也沒說,拎着破桶,夾着破鋪蓋卷,抱着瓦罐,挺直脊梁,走進了漸漸濃重的夜色裏。
夜風一吹,透骨的涼。
但秦天心裏,那團火卻越燒越旺。
“阿天……”有個平時還算和善的嬸子忍不住小聲喊了句:“你這大晚上的,去哪啊?”
秦天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不大,卻清晰地飄回院子:“山腳下,不是有個廢了的守林人山洞?我先住那。”
“啥?”那嬸子驚呼:“那地方多少年沒人住了,又潮又偏,還有野獸……”
聲音漸漸遠了。
院子裏,王鐵柱搖搖頭,對三爺爺五爺爺低聲道:“這孩子,是心寒透了,那山洞……唉,明天讓民兵路過時看看吧。”
秦老栓猛地抬起頭,沖着黑暗吼了一嗓子:“有本事你就死在外頭,永遠別回來……”
夜色吞沒了秦天的背影,也吞沒了這毫無底氣的吼聲。
只有遠遠的,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冰冷的嗤笑。
村路崎嶇。
秦天憑着原主模糊的記憶,朝着村子西頭山腳的方向走。
手裏的破桶和瓦罐磕碰着,發出單調的聲響。
背上捆着的破鋪蓋卷散發着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
但秦天走得很快,腳步扎實。
懷裏那張分家文書,似乎還帶着一點溫熱,燙着秦天的胸口。
靈田空間裏,泉水依舊在汩汩冒着。
雖然只喝了幾口,但那股暖流還在體內緩緩運轉,支撐着他這具依舊瘦弱,卻不再虛浮的身體。
餓,還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但那種命運握在別人手裏的窒息感,沒了。
山洞很遠,很破,可能有野獸。
但那又怎樣?
那是秦天自己的地方。
從此,天高海闊。
老秦家?呵……
秦天抬起頭,望向黑黢黢的山影輪廓。
幾點寒星在高遠的天幕上閃爍。
屬於他秦天的六零年,這才算,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