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的手按在蕭瀟的手腕上,力道一緊。
洞外雨聲裏,那陣被刻意壓制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停在了不遠處的樹林邊緣。
蕭瀟的身體已經完全進入捕獵狀態,肌肉繃緊,呼吸變得輕微而綿長。
可就在她準備起身的瞬間,四肢百骸竄起一股說不出的乏力,讓她的動作慢了一瞬。
不對勁。
“昨晚的飯菜。”
李奕的聲音貼着她的耳朵傳來,氣息很穩,“藥效不烈,但足夠麻煩。”
他的身體也泛起虛弱感,但很快就被體內一股暖流沖散,比預想的要輕。
系統改善過的體質,讓他對這種程度的藥物有了超出常人的抗性。
蕭瀟自幼與毒蟲猛獸爲伴,體質同樣強悍。
“雜碎!”
她低聲罵了一句,火氣上涌。她活動了一下手腳,估摸着自己還剩下八成力氣,足夠把外面那幾只蒼蠅的腦袋擰下來。
“別急,”李奕拉住她,“引進來,一次解決。跑了一個,我們就別想安生。”
他湊近蕭瀟的耳朵,快速地說了幾句。
蕭瀟聽完,雖然覺得麻煩,還是點了下頭。
李奕鬆開她,臉上的沉穩瞬間褪去。他轉身跌坐回火堆旁,開始劇烈地咳嗽。
那咳嗽聲撕心裂肺,整個胸腔都在震動,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來。
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個快死的病秧子。
雨幕中,三道人影終於按捺不住,從樹林裏鑽了出來,爲首的正是“四海通”客棧那位三角眼掌櫃。
“掌櫃的,你看那小子,咳得跟個癆病鬼一樣,藥效發作了!”
一個夥計壓着嗓子,語氣裏全是貪婪。
掌櫃的三角眼盯着洞內,臉上是勝券在握的獰笑。
“那小娘們也蔫了。咱們特制的‘三日倒’,就是頭蠻牛也得給我趴下!”
“上頭的飛鴿傳書說得沒錯,這趟買賣做成了,賞金夠咱們快活好幾年!記住,男的無所謂,這女的盡量抓活的,是大功一件!”
他一揮手,三人放下所有戒備,大搖大擺地朝洞口走來。
“小子,別咳了,留點力氣上路吧。”
掌櫃的一步跨進山洞,手裏的樸刀扛在肩上,看李奕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的肉。
李奕抬起頭,用一種虛弱又怨毒的目光看着他們。
“是你們……在飯菜裏……”他的聲音沙啞。
“現在才反應過來?晚了!”
掌櫃大笑,滿臉橫肉都在顫抖。
他大步向前,伸手就要來抓李奕的衣領,根本沒把旁邊那個“癱軟”在地的女人放在眼裏。
可他的手剛伸到一半,一道冰冷的弧光,沒有任何征兆地從他身側一閃而過!
快!
快到掌櫃只聽到身後傳來兩聲悶響。
他那兩個夥計,臉上的獰笑還凝固着,人已經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他們的脖頸處,各有一道細細的血線,正向外噴着血。
一招,兩人斃命!
“你!”
掌櫃的頭皮炸開,他畢竟是三人中實力最強的,驚駭之下腰腹發力,猛地回刀格擋。
“鐺!”
刺耳的金鐵交擊聲在山洞裏炸響。
掌櫃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整條手臂發麻,虎口當場崩裂,血順着刀柄往下流。
他來不及做下一個動作,蕭瀟的另一柄彎刀已經到了。
這次用的不是刀刃,而是厚實的刀背,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
“咔嚓!”
骨裂聲清晰。
掌櫃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手裏的刀脫手飛出,整個人被蕭瀟一腳踹在膝窩上,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
整個過程,不過三兩個呼吸。
李奕從地上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臉上那副驚恐虛弱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片漠然。
他走到抖成篩糠的掌櫃面前,蹲下身。
“你們是什麼人?”
掌櫃咬着牙不說話,眼睛裏全是怨毒。
李奕偏了偏頭,對身後的蕭瀟說:“手。”
蕭瀟會意,彎刀一閃,掌櫃的左手小指已經飛了出去。
“啊——!”掌櫃的慘叫起來。
“下一個問題,”李奕的聲音很穩,“誰派你們來的?抓我們做什麼?”
“宣威營!是宣威營的密令!”劇痛之下,掌櫃的防線徹底崩潰,“飛鴿傳書,讓我們在黑水河前攔住你們!女的要活的,男的……男的無所謂!”
“怎麼追上來的?”
“馬蹄鐵上……有我們客棧的特殊記號。”
“密令還有什麼?”
“沒了!就這些!好漢饒命!女俠饒命啊!”
李奕站起身,不再看他。
蕭瀟手起刀落,終結了山洞裏最後一聲哀嚎。
“走吧。”
李奕走到馬匹旁,開始處理馬蹄鐵上的印記。
蕭瀟點點頭,收拾完三人身上的戰利品,站起身準備將一個黑色的令牌遞過來。
突然,她臉色煞白,喉嚨裏一股腥甜猛地沖了上來。
那被她用秘藥強行壓制的舊傷,在軟筋散和剛才動手的催化下,徹底爆了。
“哇!”
一口暗紅色的血液噴涌而出,濺落在地面的塵土上,顏色深得發黑。
她身體劇烈一晃,全身的力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李奕反應極快,在她身體失控的瞬間,一步上前,穩穩扶住了她軟倒的身體。
“怎麼回事?”
“和沈挽月交手……留下的內傷……”
蕭瀟靠在李奕懷裏,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用秘藥壓着……剛才動手……引動了……”
她話沒說完,人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這一刻,兩人角色翻轉。
曾經的綁匪,殺伐果斷的金狼聖女,現在成了一個毫無反抗之力,只會拖累他逃亡的累贅。
蕭瀟躺在李奕懷裏,琥珀色的瞳孔有些渙散,神智模糊,心裏卻一片冰涼。
她看着李奕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他會怎麼做?
在草原的法則裏,弱者,沒有資格成爲強者的拖累。
尤其是在有追兵的險境下,最理智的選擇,就是毫不猶豫地扭斷對方的脖子,消除後患。
她想,李奕這種工於心計的中原男人,一定會殺了自己吧,畢竟本就是敵人。
然而,李奕只是沉默地看了她片刻。
他沒有說話,先是收好了所有雜物。
然後,彎下腰,一條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另一條手臂環住她的後背,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
動作很穩。
蕭瀟的身體僵住了。
她能感覺到對方手臂傳來的溫度和力量,這不是她預想中的任何一種結局。
沒有羞辱,沒有拋棄,沒有那把她預想中會刺入心口的刀子。
李奕就這樣抱着她,沉默地處理掉了馬匹的印記。
然後,牽着繮繩走向洞外的雨幕。
“抓緊了。”
這三個字,讓蕭瀟心中那座用驕傲、野性和仇恨築起的高牆,在無聲中,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