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
大門被粗暴地撞開。
“奉旨查抄!”
一聲暴喝,打破了這座府邸百年的寧靜。
大批神策營的士兵涌入,手中明晃晃的橫刀在陽光下折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原本正在灑掃的仆人們嚇得尖叫四散。
精致的花盆被踢翻,泥土灑了一地。
掛在廊下的畫眉鳥受了驚,在籠子裏撲騰個不停,羽毛亂飛。
陳鬆跟在蘇哲身後走了進來。
看着這一幕,他的心在滴血。
這是他的家,是他哪怕身居高位也依然保持着清貧簡樸的家。
這裏的每一草一木,都透着他的風骨。
現在,卻被這群丘八如此踐踏。
“蘇哲!讓你的人住手!”
陳鬆怒吼道,“還沒有定罪,這裏還是尚書府!你怎敢如此放肆!”
蘇哲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
“陳大人,搜查逆賊,自然要徹底。”
“萬一有些罪證被藏在了花盆裏,或者是…鳥籠裏呢?”
他隨手一揮馬鞭,“啪”的一聲,那個精致的鳥籠被打落在地,摔得粉碎。
那只畫眉鳥哀鳴一聲,飛走了。
“你…”陳鬆氣得渾身發抖。
“住手!你們這群強盜!”
一聲清脆而憤怒的嬌喝從內院傳來。
一個白衣少女沖了出來,擋在了士兵面前。
她約莫十六七歲,生得明眸皓齒,氣質清冷如雪。
即使是在這種慌亂的情況下,她的發髻依然一絲不苟,背脊挺得筆直。
正是陳鬆的獨女,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陳若雪。
她張開雙臂,護住身後的幾個瑟瑟發抖的丫鬟。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燃燒着憤怒的火焰。
“這裏是陳府!我爹爹是戶部尚書!你們憑什麼亂闖!”
“還有沒有王法了!”
士兵們被她的氣勢所懾,一時竟有些遲疑。
畢竟是尚書千金,大家閨秀,平日裏他們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王法?”
蘇哲策馬緩緩上前。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敲在人的心口上。
他停在陳若雪面前,手中的馬鞭輕輕敲打着掌心。
“陳小姐,你跟我談王法?”
蘇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現在,我就是王法。”
“有人舉報你父親謀反。在這個罪名面前,別說是尚書府,就是親王府,我也照闖不誤。”
“謀反?簡直荒謬!”
陳若雪怒極反笑,那張清麗的臉龐因爲憤怒而染上了一層紅暈,顯得更加動人。
“我爹爹一生清廉,忠君愛國,怎麼可能謀反!”
“分明是你這個奸臣陷害忠良!”
“蘇哲,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
蘇哲俯下身,看着這張因爲憤怒而生動起來的臉。
真美啊。
像一朵盛開在雪地裏的梅花。
可惜,馬上就要被踩進泥裏了。
“如果真有報應,那我等着。”
蘇哲的聲音驟然變冷。
“讓開。”
“我不讓!”
陳若雪倔強地昂着頭。
“除非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如你所願。”
蘇哲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
他猛地一揮手。
“拉開她!阻礙辦案者,同罪論處!”
兩個粗壯的士兵沖了上去。
他們粗暴地抓住了陳若雪的胳膊,將她往旁邊一甩。
“啊!”
陳若雪驚呼一聲,踉蹌着摔倒在地。
白色的裙擺沾上了泥土,精心梳理的發髻也散亂開來,幾縷發絲垂在額前,顯得格外狼狽。
“若雪!”
陳鬆心痛如絞,想要沖過去扶起女兒,卻被另外兩個士兵死死按住。
“蘇哲!你這個畜生!有什麼沖我來!別動我女兒!”
蘇哲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他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向書房。
“搜!給我把書房翻個底朝天!”
陳鬆被押着跟在後面。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仇恨,但也充滿了自信。
搜吧。
盡情地搜吧。
等你們什麼都搜不到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
書房裏。
柳氏已經跪在那裏了。
她低着頭,渾身發抖,似乎被嚇壞了。
看到陳鬆進來,她抬起頭,眼裏滿是淚水,那是恐懼,也是…愧疚。
但在陳鬆看來,那是受了驚嚇後的無助。
“夫人別怕。”
陳鬆安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讓他們搜!我就在這裏看着,看他們能搜出什麼花樣來!”
士兵們開始翻箱倒櫃。
書架被推倒,珍貴的孤本散落一地,被人隨意踐踏。
硯台被摔碎,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陳鬆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但他依然站得筆直。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士兵們一無所獲。
“大人,明面上沒有。”
一名校尉回報。
陳鬆冷笑一聲。
“蘇將軍,這就是你說的罪證?”
“把我的書房砸爛了,就能變出罪證來嗎?”
蘇哲沒有理會他的嘲諷。
他徑直走到了那個靠牆的大書架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底層的那個格子上。
那裏放着幾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卷軸。
柳氏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掐進了掌心裏。
來了。
蘇哲伸出手,將那幾個卷軸拿開。
露出了後面的木板。
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
“咚、咚。”
聲音是空的。
陳鬆的臉色變了。
那是他的暗格!
蘇哲怎麼會知道?
難道…他真的有備而來?
不,不可能!就算他知道有暗格,裏面也不可能有謀反信!裏面只有幾張地契和一些私人的手稿!
“砸開。”
蘇哲淡淡地下令。
“嘭!”
一錘下去,木板碎裂。
露出了裏面那個黑漆漆的洞口。
蘇哲伸手進去。
他掏出了幾張地契,幾本手稿。
然後…
是三封信。
信封泛黃,封口處蓋着火漆,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看到那三封信的瞬間,陳鬆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
他的呼吸瞬間停滯,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他不認識那幾封信!
他的暗格裏,從來沒有放過這種東西!
“這是什麼?”
蘇哲拿着信,轉身看向陳鬆。
“陳大人,解釋一下?”
“不…這不是我的!”
陳鬆沖過去,想要搶那幾封信,卻被士兵死死攔住。
“這是假的!這是你放進去的!這是栽贓!”
“栽贓?”
蘇哲冷笑一聲,當着所有人的面,撕開了其中一封信的封口。
他抽出信紙,展開。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今上昏庸無道,寵信奸佞,社稷危在旦夕。吾輩身爲臣子,當順應天命,迎立廢太子復位,以清君側,還大魏一個朗朗乾坤…”
蘇哲的聲音不大,卻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錘子,狠狠砸在陳鬆的心上。
那是他的字跡!
蒼勁有力,鐵畫銀鉤,是他練了幾十年的柳體!
哪怕是他自己,如果不仔細看,都分不出真假!
“念下去。”蘇哲將信遞給旁邊的御史。
“落款:陳鬆。還有…陳氏家印。”
鮮紅的印章,像血一樣刺眼。
“不!!!”
陳鬆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
“假的!都是假的!”
“我沒寫過!我沒蓋過章!這不可能!”
他像瘋了一樣掙扎着,眼神渙散,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字跡是他的,印章是他的,地方是他最隱秘的暗格。
可是,他真的沒做過啊!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跪在角落裏的柳氏身上。
一道閃電劃過他的腦海。
暗格…
只有他和柳氏知道開啓的方法!
昨天晚上…
只有柳氏進過書房!只有她有機會把東西放進去!
“是你?!”
陳鬆指着柳氏,手指劇烈顫抖,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是你害我?!”
“爲什麼?!我對你不薄啊!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柳氏不敢看他。
她捂着臉,發出了一聲尖叫。
“老爺…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她身子一軟,“恰到好處”地暈了過去。
這一暈,徹底坐實了她的“心虛”,也徹底斷絕了陳鬆最後的希望。
枕邊人背叛。
鐵證如山。
他完了。
陳若雪沖了進來。
她看着父親絕望的臉,看着暈倒的繼母,看着那個一臉冷漠的魔鬼。
她撿起地上的信,只看了一眼,就癱軟在地。
那是父親的字。
她模仿了十幾年,再熟悉不過了。
怎麼會這樣?
難道父親真的…
“帶走。”
蘇哲不想再看這場鬧劇。
他揮了揮手,聲音冷酷無情。
“把陳鬆押入天牢,嚴加看管。”
“陳府上下,全部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兩個士兵架起陳鬆,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往外拖。
陳鬆不再掙扎,也不再叫喊。
他的眼神空洞,像是一個靈魂已經被抽走的軀殼。
他看着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家,看着自己引以爲傲的書房,看着那個曾經發誓要相伴一生的妻子。
所有的信念,在這一刻,崩塌了。
“爹爹!”
陳若雪哭喊着追了出去,卻被士兵無情地推倒在地。
“爹爹!我是若雪啊!你看看我!”
陳鬆被塞進了囚車。
囚車緩緩啓動,碾碎了地上的落葉,也碾碎了陳家的未來。
蘇哲走出陳府大門。
陽光有些刺眼。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陳鬆絕望的氣息。
這就是權術。
沒有對錯,只有輸贏。
陳大人,你的清白,你的名聲,你的家。
今天,我全都收下了。
他翻身上馬。
“進宮復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