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我顫抖着手點開。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格調高雅的西餐廳。
陳圩笑得溫柔又體貼,微微側着頭。
他的對面,一個穿着高定套裝的女人正握着他的手,眼神寵溺。
而在陳圩骨節分明的手腕上,一塊精致的機械手表,正閃爍着刺眼的光芒。
照片的配文寫着:
【扒一扒“正義丈夫”和他的“女閨蜜”——知名財富管理專家,莫晴女士。】
莫女士。
莫晴。
那六十五頁的PPT,那字字泣血的“大義滅親”,那冠冕堂皇的“挽救深淵”......全都是假的。
這不是什麼正義的審判。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
他要先用“道德”的罪名將我徹底釘死,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無可指摘的受害者,然後,再順理成章地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
我看着照片裏陳圩那幸福的笑容,再看看手裏的收據,一股滾燙的岩漿,從胸口瞬間噴涌而出。
我沒有去找陳圩對質。
憤怒過後,我迅速冷靜了下來。
和祂當面對質,只會讓他警覺,甚至倒打一耙。
他既然能做出六十五頁的PPT,就能編出一百個理由來解釋他和莫晴的關系。
我要的,不是一場歇斯底裏的爭吵。
我要的是,讓他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我撥通了公司工會劉主席的電話。
劉主席是一位已經退居二線的老機長,在公司德高望重,專門負責處理飛行員的各種糾紛和權益問題。
“小江啊,你的事我聽說了。”
劉主席的聲音很沉穩,“處分結果我也看了,確實重了點,但你丈夫那份材料......影響太壞了。”
“劉主席,我能見您一面嗎?我有一些新的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哦?好,你來我辦公室吧。”
半小時後,我坐在了劉主席的辦公室裏。
我沒有爲自己辯解一句,而是將那張手表的收據、周然發來的照片,以及陳圩在論壇上發的帖子截圖,一並放在了他的桌上。
“劉主席,這是我丈夫陳圩,和一位姓莫的女士。”
劉主席拿起照片,又看了看收據,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混跡職場幾十年,什麼人沒見過。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這裏面的貓膩。
“你的意思是......你丈夫對你的舉報,是惡意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惡意。”
我平靜地說。
“我只知道,在我因爲幾包紙巾被停飛調查的時候,他正戴着別的女人送的,價值近二十萬的手表,和對方親密約會。”
我又把那份論壇的帖子截圖推了過去。
“他還在網上發帖,引導輿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正義’的形象,把我形容成一個貪婪不堪的小人。劉主席,這份舉報從一開始,目的就不是爲了‘正義’,而是爲了‘毀滅’。”
6.
劉主席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他看着桌上的證據,沉默了很久。
“江婉,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普通家庭糾紛的範疇。”他抬起頭,目光銳利,“這涉及到惡意的構陷和誹謗,不僅針對你個人,也讓我們公司的聲譽受到了影響。”
他指了指那份論壇截圖。
“現在外面的人都以爲,我們公司的飛行員人品有問題,公司管理也存在漏洞。這件事,必須嚴肅處理。”
我點了點頭:“我準備向公司提交申訴,撤銷對我的處分。同時,我需要您的幫助。”
“你說。”
“我懷疑,陳圩在網上看到的那個‘如何舉報妻子’的帖子,根本不是巧合。”
我把我一直以來的猜測說了出來,“我需要查一下那個最初回復的IP地址。”劉主席立刻拿起電話,打給了公司的信息技術部。
“老張,幫我個忙......”
一個小時後,結果出來了。
那個建議陳圩“用PPT集合起來”的回復,其IP地址,正指向市中心的一棟頂級寫字樓。
而莫晴的財富管理公司,就在那棟樓的三十七層。
鐵證如山。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
他們先是自導自演,在網上埋下引子,然後引誘陳圩“發現”,再由莫晴在背後“指導”,一步步將我推向深淵。
劉主席放下電話,看着我,眼神裏帶着一絲同情。“江婉,去準備你的申訴材料吧。這次,工會給你撐腰。”
7.
我花了兩天時間,也做了一份PPT。
標題是:《關於“江婉侵占公司財產”一案的申訴惡意舉報事件的真相剖析》。
這份PPT,我只做了二十頁。
第一部分,我承認了我違規攜帶公司消耗品的錯誤,並願意接受合理的處罰。
第二部分,畫風突變。
我將陳圩與莫晴的約會照片、手表收據、論壇截圖、IP地址追溯結果,一一陳列。
我用時間線的方式,清晰地還原了整個事件的脈絡。
從莫晴送出手表,到網上出現“教學帖”,再到陳圩發出六十五頁的舉報PPT,最後是他在網上引導輿論。
環環相扣,邏輯縝密。在PPT的最後一頁,我寫下了一段話。
“此次事件,本質上並非員工違紀,而是一起有預謀、有策劃的,旨在通過惡意舉報和輿論誹謗,達到個人目的的惡性事件。舉報人陳圩,利用其家屬身份,獲取我的排班信息,長期搜集、羅織罪名,其行爲不僅對我個人名譽和職業生涯造成了毀滅性打擊,更對公司的公衆形象和內部穩定構成了潛在威脅。”
我將這份PPT,連同所有證據的復印件,一起提交給了紀律監察委員會,並抄送公司所有高層領導及工會。
做完這一切,我關掉電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棋局已經逆轉。
現在,輪到陳圩接招了。
8.
公司的反應比我預想的還要快。
申訴材料交上去的第二天,紀律監察委員會就成立了新的調查組,針對我提出的“惡意舉報”一事,展開了反向調查。
第一個被約談的,就是陳圩。
他接到電話時,似乎還很得意。
他以爲是公司覺得對我的處罰太輕,要聽取他這個“正義”舉報人的補充意見。
他甚至特意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力求將“受害的、正直的丈夫”形象扮演到底。
然而,當他走進談話室,看到的卻是我那份二十頁的PPT。
調查員將打印出來的照片和收據,推到他面前。
“陳圩先生,請你解釋一下,你和這位莫晴女士,是什麼關系?”
我不在場,但事後聽劉主席說,陳圩在看到那些證據的瞬間,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他起初還想狡辯。
“她......她只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也是我的理財顧問。”
“普通朋友會送你將近二十萬的手表?”
調查員追問。
“普通朋友會教唆你,用僞造的論壇帖子來給你靈感,然後花幾個月的時間,做一份六十五頁的PPT,來舉報你的妻子?”
“我沒有!那是污蔑!”
陳圩的聲音開始發顫。
調查員面無表情地拿出了IP地址的調查結果。
“這個IP地址,屬於莫晴女士所在的公司辦公樓。
而那條建議你用PPT舉報的回復,正是在這個地址發出的。
時間,就在你開始制作PPT的前一天。
陳圩先生,你還要繼續否認嗎?”陳圩徹底崩潰了。
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說自己是被莫晴蒙騙,說他只是太愛我,太想讓我走上正途,所以才一時糊塗。
但他的所有說辭,在鐵一般的證據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調查組的人,都是人精。
他們很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麼“一時糊塗”,而是一場惡毒的陰謀。
9.
事情的走向,開始變得對我有利。
公司法務部介入,約談了莫晴。
面對航空公司的法務團隊,以及可能面臨的“誹謗”和“不正當競爭”指控,莫晴這個精明的財富專家,立刻選擇了自保。
她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陳圩身上。
她說,是陳圩主動向她哭訴,說我如何不堪,她出於“同情”,才給了他一些“建議”。
至於那塊手表,她辯稱是“追求期間的正常贈與”,並表示對陳圩已婚的狀況“不知情”。
她還主動向公司提供了一些她和陳圩的聊天記錄,試圖證明自己才是被欺騙的“受害者”。
雖然她的說辭漏洞百出,但她的態度,已經宣告了陳圩的徹底出局。
這個他不惜毀掉我去投奔的女人,在危機面前,毫不猶豫地將他拋棄。幾天後,公司的最終處理結果下來了。
一、撤銷對我“侵占公司財產”的全部處分,恢復我的所有職務和待遇,並就此次調查中的不當之處,向我進行書面道歉。
二、公司法務部向陳圩發出律師函,要求他就此次惡意舉報和誹謗行爲,公開向我及公司道歉,並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三、公司內部發布公告,將此次事件作爲“反惡意投訴”的典型案例,提醒全體員工警惕利用內部規章制度進行惡意攻擊的行爲。
我拿着那份紅頭文件,心中沒有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這場由六十五頁PPT引發的戰爭,我贏了。
但贏得如此慘烈。
10.
輿論的反噬,來得迅猛而殘忍。
不知道是誰,將我那份二十頁的PPT內容泄露到了網上。
之前那個“正義丈夫”的熱帖,畫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驚天反轉!所謂“大義滅親”,竟是出軌男爲了離婚的鋪墊!】
【65頁PPT舉報老婆拿紙巾,轉頭收下小三20萬的手表,這操作絕了!】
【最毒男人心!心疼那個飛行員老婆,被綠了還要被毀掉事業。】
【那個小三莫晴也不是好東西,教唆別人老公毀掉自己家庭,現在出事了就甩鍋,渣男賤女鎖死!】
陳圩的個人信息,被憤怒的網友扒得底朝天。他的工作單位,他的社交賬號,甚至他父母家的地址。
他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被公司辭退了。
他的父母,之前還打電話來教訓我的那對“清白”夫妻,現在每天都能收到各種辱罵的短信和騷擾電話。
陳圩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他開始瘋狂地給我打電話,發信息。起初是咒罵,罵我毀了他的人生。
後來是哀求。
【江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讓他們放過我好不好?】
【都是莫晴那個王八蛋騙我的!她說只要你身敗名裂,我們就能在一起,我都是被她洗腦了!】
【我們三年的夫妻感情,難道你一點都不念嗎?求求你,出來幫我說句話吧!】
我一條都沒有回復。
念及舊情?
當他做那六十五頁PPT的時候,當他想把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時候,他何曾念過半分舊情?
11.
我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
理由是: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且男方在婚姻存續期間存在過錯行爲。我提交的證據,就是那份二十頁的PPT。
開庭那天,陳圩也來了。
他瘦得脫了形,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再也沒有了當初那種“正義凜然”的神采。
他沒有請律師。
在法官面前,他放棄了所有辯解,只是反復說一句話。
“我不同意離婚。”
“江婉,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看着我,淚如雨下。
“我們重新開始。”
我看着他,只覺得陌生又可笑。
“陳圩,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我平靜地開口。
“你說,人,不能行差踏錯。你說,你的妻子,必須是一個正直、清白、頂天立地的女人。”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現在,我把這些話,還給你。”我看着法官,語氣堅定。
“法官,我堅持離婚。並且,由於陳圩先生的過錯行爲,給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損害和名譽損失,我要求他淨身出戶。”
陳圩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他大概以爲,我最多也就是跟他離婚。
他沒想到,我會做得這麼絕。
“江婉!”他尖叫起來。“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們是夫妻!”
“在你做那份PPT的時候,你就沒把我當妻子。”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法官,我的話說完了。”
12.
法院最終判決我們離婚。由於陳圩的過錯行爲證據確鑿,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大幅度向我傾斜。
他幾乎是淨身出戶。
拿到判決書的那天,陳圩在我租住的公寓樓下等我。
他看起來比庭上更加憔悴,像一棵被暴雨打蔫的草。
“江婉。”他攔住我,聲音沙啞,“我們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
我停下腳步,看着他。
“陳圩,你毀掉的,不只是我的事業和名聲,你毀掉的是我們之間最後一點信任。”
“信任?”
他慘笑一聲。
“你就可以隨便拿公司的東西回家嗎?”
我愣住了。
都到這個地步了,他竟然還在糾結那幾包紙巾。
在他扭曲的世界裏,他似乎依然認爲自己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那個人,他犯的錯,只是“被女人欺騙”,而我的錯,卻是“人品問題”。
我忽然覺得,和她再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生命。
“祝你好運。”我扔下這幾個字,繞過他,走進了公寓大門。
身後,傳來他歇斯底裏的哭喊聲。
我沒有回頭。
半年後。我已經恢復了飛行。
那場風波,在公司內部已經平息,甚至成了一個傳說。
同事們見到我,眼神裏不再有異樣,反而多了一絲敬畏。
他們都說,江機長是個狠人,平時不聲不響,一出手就直接把對手送進了火葬場。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誰又願意當一個“狠人”呢?
那天,我剛執行完一個跨洋航班,落地後打開手機。
收到了周然發來的一張截圖。
截圖裏,是陳圩的朋友圈。
他發了一張在工廠的照片,配文是:【新生。】
周然附言:【聽說他回老家了,找了個廠子上班,好像還相親認識了個對象,準備結婚了。】
我看着那張照片,心裏沒有任何波瀾。
他的人生,與我再無關系。
我關掉手機,走出機場。
陽光正好,天空湛藍。
一群孩子舉着畫有飛機圖案的氣球跑過,笑聲清脆。
我看到其中一個孩子手裏,拿着一個印有我們公司logo的塑料水杯,正開心地喝着水。
那大概是他在飛機上,乘務員阿姨送給他的。
我笑了笑,邁開腳步,走向了遠方的停車場。
前路開闊,萬裏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