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推開門,飯菜的香氣涌來。
陳琳從廚房探出頭,手裏還舉着鍋鏟,臉上是毫不設防的笑容:“哥,你回來啦?正好,最後一個菜馬上好!”
“嗯。”陳硯應了一聲,彎腰換鞋。
他動作很慢,像是在確認什麼。鞋櫃上擺着全家福——父母和他,還有十歲的陳琳,四個人擠在鏡頭前,笑得毫無陰霾。那是五年前的照片,父母失蹤前的最後一個春節。
“發什麼呆呢?”陳琳端着盤子走出來,“快洗手吃飯,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排骨。”
陳硯去洗手。水流沖刷過手背,觸感真實。他抬頭看向鏡子,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他確實存在,有影子,呼吸會讓鏡面蒙上霧氣。
他還活着。
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
飯桌上,陳琳嘰嘰喳喳說着學校的趣事:同桌在課堂上睡着了說夢話,數學老師新剪的發型被全班偷偷取外號,下周有籃球賽她要去當啦啦隊……
陳硯安靜聽着,給她夾菜。
“哥,”陳琳突然停下筷子,歪頭看他,“你今晚怪怪的。”
“有嗎?”
“有啊,”她認真地說,“你平時回家都會先問‘作業寫完了嗎’‘考試怎麼樣’,今天一句話都沒說。而且……”她湊近一點,壓低聲音,“你身上有煙味。”
陳硯一愣。
他從不抽煙。但剛才在樓下,花盆砸碎的地方,確實有個流浪漢在抽煙。他只是路過,氣味就沾上了。
這麼細微?
“路過抽煙的人。”他隨口解釋,低頭扒飯。
陳琳“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但眼神裏藏着擔憂。她忽然說:“對了哥,我最近總做怪夢。”
筷子停在半空。
“什麼夢?”陳硯問,聲音很平。
“就……很亂的夢。”陳琳皺着眉回憶,“夢到爸爸在黑暗裏寫字,寫在空氣上,那些字是金色的,但我一個都不認識。還有媽媽,媽媽站在很遠的地方喊我,但我怎麼也跑不過去。”
她頓了頓,小聲說:“昨晚我還夢到你了。”
“我?”
“嗯。夢到你站在一個很大的舞台上,台下好多人,但那些人……都沒有臉。”陳琳說着打了個寒顫,“然後舞台塌了,你掉下去,我拼命喊,但發不出聲音。”
陳硯放下筷子。
視線角落裏,倒計時在跳動:【拯救陳琳:70:18:33】。
還有三天。
“只是夢。”他說,伸手揉揉她的頭發,“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周末帶你出去玩。”
“真的?”陳琳眼睛亮了。
“嗯。”
吃完飯,陳琳去洗碗。陳硯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本地新聞台正在播報:
“……近期江城發生多起異常現象,有市民反映在深夜看到‘會移動的雕像’,警方提醒這可能爲集體惡作劇,呼籲市民不要恐慌……”
畫面切到街頭采訪,一個中年女人激動地說:“我真的看見了!公園那尊雕像,半夜自己轉頭了!”
記者:“可能是光線折射……”
女人:“我一個人看見可能是眼花,但當時有四個人都看見了!我們都錄了視頻,但回家一看,視頻裏什麼都沒有!”
陳硯換台。
另一個頻道在播報社會新聞:“……昨夜凌晨,解放路便利店發生搶劫案,店員受輕傷。值得注意的是,這起案件的作案手法與三日後將在中山路發生的未遂搶劫案高度相似,警方已並案調查……”
三日後。
中山路。
陳硯記得那個新聞——他“死”前在手機上刷到過預告。江城最近很不太平,搶劫、縱火、失蹤,頻率高得不正常。警方說是犯罪團夥流竄,但民間謠言四起。
現在,這個“三日後”的案子,提前發生了。
因爲他的篡改?
蝴蝶效應?
陳硯關掉電視,打開手機。在本地論壇“江城茶館”裏,一個帖子被頂到首頁:
【深夜警告】最近別去老城區,那裏不對勁
樓主:“我昨晚加班到兩點,打車回家路過老城區,看到整條街的窗戶都在同一秒亮燈,又一秒全滅。不是電路問題,是那種……有節奏的閃爍。司機也看見了,嚇得直接繞道。”
回帖1:“我也看見了!我在家陽台抽煙,對面樓七層,所有窗戶同時亮,像有什麼東西在一扇扇開燈。”
回帖2:“聽說‘守序之眼’的人已經介入了。”
回帖3:“守序之眼是什麼?”
回帖4:“樓上萌新?自己搜韓蒙,只能說到這了。”
韓蒙。
陳硯記住這個名字。他繼續往下翻,帖子在三分鍾後被刪除,顯示“該內容涉嫌違規”。他嚐試搜索“韓蒙”,只跳出幾條無關的企業信息和歷史人物。
“哥,我洗好了。”陳琳擦着手走出來,“你今晚還要看劇本嗎?”
“不看,早點睡。”陳硯站起身,“你也是,別熬夜。”
“知道啦。”
陳琳回房間,關門。陳硯站在客廳,聽着門後傳來細微的收拾聲、關燈聲、被子窸窣聲。直到徹底安靜。
他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
二、能力的測試
腦內劇院再次浮現。
這次他看得更清楚——劇院不大,大約兩百個座位,深紅色的絨布座椅很多已經破損,露出裏面的海綿。舞台比他記憶中更破舊,幕布上有焦黑的痕跡,像是被火燒過。
台下,第一排。
小醜還在哭。
淚水已經在地面匯成一小灘,倒映着舞台上孤獨的燈光。
陳硯深吸一口氣,集中注意力。眼前浮現出半透明的界面,和手機上的類似,但更詳細:
【當前劇本節點:陳琳忘記關煤氣】
【發生時間:23:47】
【節點類型:日常瑣事(白色)】
【可篡改方向】
1.讓她想起來(消耗期待值:2點)
2.讓煤氣自動關閉(消耗期待值:5點,需理解基礎物理規則)
3.讓這個節點消失(消耗期待值:10點,可能引發結構崩塌)
陳硯選擇第一個。
眼前的畫面變了——他“看”到廚房,陳琳哼着歌洗完碗,擦幹手,蹦跳着離開。煤氣灶的開關還開着,藍色火苗安靜燃燒。
這是即將發生的“劇本”。
陳硯用意念在“陳琳離開”這個動作上,插入一句“台詞”:
【陳琳走到門口,突然皺眉,轉身】
【她自言自語:“好像忘了什麼……”】
【她回到廚房,關掉煤氣】
確認。
腦內劇院裏,小醜的哭泣聲停頓了一瞬。然後,期待值從【1/100】跳到了【3/100】。
同時,新的提示彈出:
【敘事反噬已觸發】
【形式:連鎖意外】
【反噬倒計時:立即生效】
現實裏,陳硯聽到廚房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他沖出去。
廚房裏,陳琳正站在煤氣灶前,一臉困惑地看着譁譁流水的水龍頭——連接處的軟管爆開了,水噴得到處都是。
“哥!水管突然爆了!”她慌張地喊。
“沒事,我來。”陳硯冷靜地走過去,關掉總閥。水流漸小。他檢查軟管,老化了,裂開一道三厘米長的口子。
“奇怪,我昨天檢查還好好的……”陳琳小聲說。
陳硯沒說話。
他知道爲什麼——這就是“反噬”。他篡改了“妹妹忘記關煤氣”這個節點,世界就用“水管爆開”來“修正”。幸好只是水管,幸好人在旁邊。
如果是煤氣泄漏時爆開呢?
如果是他在外面時爆開呢?
陳硯感到一股寒意。
“去拿毛巾和工具箱。”他說。
收拾完廚房已經十一點。陳琳去睡了,陳硯回到房間,坐在床邊,看着自己的手。
期待值:3/100。
漲了2點。因爲小醜?因爲他的“表演”讓觀衆滿意?
他需要更多測試。
深夜一點,陳硯悄悄出門。
三、第一次遭遇
街道空蕩,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24小時便利店的招牌在街角亮着,像黑暗裏唯一的安全島。
陳硯走進去,店員趴在櫃台打瞌睡。他拿了包煙——雖然不抽,但這是個借口——又拿了瓶水,走到櫃台。
掃碼,付款。
店員是個年輕男人,睡眼惺忪地掃了碼:“十五塊。”
陳硯遞現金。
就在店員低頭找零的瞬間,陳硯看到了——店員右手虎口處,有一個暗紅色的蜘蛛紋身。紋身在動,八條腿微微收縮,像在呼吸。
不是紋身。
是活的。
陳硯面色不變,接過零錢:“謝謝。”
他轉身走向門口,腳步平穩。但視線餘光一直盯着玻璃門上的倒影——店員抬起了頭,眼神清明,哪有一絲睡意。
門推開,風鈴叮當。
陳硯走出十米,突然轉身,沖回便利店,一把拉開玻璃門!
店員就站在門後,拳頭已經揮出,帶着破空聲!
陳硯側身,拳頭擦過耳際,砸在門框上。金屬門框凹陷下去,裂紋蛛網般蔓延。
“反應不錯。”店員笑了,那張普通的臉開始變化——五官蠕動,像是橡皮泥在重新塑形,最後變成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三十歲左右,寸頭,左臉有道疤。
“武脈?”陳硯後退半步,保持距離。
“喲,懂行啊。”男人甩甩手,“新人?哪個劇場的?”
陳硯不回答。他在觀察——便利店裏,貨架整齊,燈光明亮,但太安靜了。街道上的車聲、風聲,全都消失了。他們被隔離在某個“空間”裏。
“不說也行,”男人扭了扭脖子,發出咔咔聲,“反正都是要死的。這場戲,只能有一個主角活下去。”
他再次沖來,速度比剛才快了一倍!
陳硯後退,撞倒貨架。泡面、罐頭譁啦啦落下,他抓起一罐午餐肉砸過去。男人一拳打爆罐頭,肉沫四濺。
“就這點本事?”男人嗤笑。
陳硯不說話,繼續後退。他引着對方在便利店裏繞圈,不斷推倒貨架,制造障礙。男人不耐煩了,一腳踹飛冰櫃,冷氣噴涌而出。
就是現在。
陳硯在腦內劇院裏,選中了一個劇本節點:
【冰櫃電源線被扯斷】
【節點類型:環境事件(灰色)】
【可篡改:讓斷裂處冒出電火花】
【消耗:1期待值】
確認。
滋滋——
冰櫃斷裂的電線突然爆出刺眼的電光,火星濺到地面的積水——那是剛才陳硯“不小心”打翻的礦泉水。電流順着水蔓延,瞬間延伸到男人腳下!
“操!”男人跳開,但褲腳已經溼了,電流順着水爬上來,他渾身一顫。
陳硯沒停。他又選中另一個節點:
【貨架上方的消防噴淋頭】
【篡改:讓感應器誤判起火】
【消耗:1期待值】
譁——
所有噴淋頭同時啓動,水幕傾瀉而下。便利店瞬間變成水簾洞。水導電,地上的積水成了電網,男人被困在中間,不敢動彈。
“你他媽——”男人怒吼。
陳硯抓起收銀台邊的微波爐,用盡全力砸向男人身後的玻璃窗——那不是出口,是承重牆,但他篡改了劇本:
【玻璃窗後是通風管道】
【消耗:2期待值,剩餘0】
玻璃碎裂,後面不是牆,果然是黑洞洞的管道。男人一愣,陳硯已經沖過去,一腳踹在他腰上!
“進去吧你!”
男人跌進管道,陳硯緊隨其後。管道狹窄,只能爬行。男人在前面罵罵咧咧,陳硯在後面緊追。爬了大概二十米,前方出現光亮——是街道的下水道出口。
兩人先後跌出,摔在潮溼的地面。
街道恢復了正常,車聲、風聲回來了。便利店在五十米外,燈光依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男人爬起來,渾身溼透,狼狽不堪。但他笑了:“有點意思。但你不會以爲,這樣就能贏吧?”
他撕開上衣,露出胸膛。心口處,鑲嵌着一顆黑色的晶體,正散發暗紅的光。
“武脈·二階,”他咧嘴,“暴走模式。”
肌肉膨脹,青筋暴起,身高拔高了十厘米。男人變成一個小巨人,每一步都踩裂地磚。
陳硯喘着氣,期待值歸零。他還能改最後一次,但改什麼?改“讓男人心髒病發”?消耗太大,他付不起。改“讓警察突然出現”?他不知警察的劇本節點。
除非……
他看向男人身後,那棟正在裝修的大樓。樓外掛着安全網,網裏兜着不少建築垃圾。
陳硯閉上眼,進入腦內劇院。
他找到那個節點:
【三樓腳手架螺絲鬆動】
【節點類型:環境隱患(灰色)】
【當前狀態:三小時後脫落】
【篡改:現在脫落】
【消耗:3期待值(透支)】
透支?
界面彈出警告:【期待值可透支,但需在24小時內補足,否則永久扣除生命時間】
陳硯點了確認。
期待值變成【-3/100】。
頭頂傳來刺耳的金屬扭曲聲。
男人抬頭。
腳手架垮了,鋼筋、木板、水泥袋傾瀉而下。他怒吼着揮拳打飛幾根鋼筋,但太多了,如暴雨傾盆。一根鋼管貫穿他的肩膀,把他釘在地上。
陳硯走過去。
男人還沒死,胸口晶體光芒明滅。他咳着血,看着陳硯,居然還在笑:“不錯……真的不錯……”
“誰派你來的?”陳硯問。
“派?”男人搖頭,“沒人派……這是試鏡……每個新演員都要過的……試鏡……”
“試鏡?”
“江城是排練場……”男人聲音漸弱,“我們都是候選人……但主角……只能有一個……”
他抓住陳硯的手,塞過來一張票。
染血的票。
紙質的,很舊,上面印着模糊的字:【江城大劇院·內部觀摩券·座位:7排13座】。
“小心觀衆……”男人最後說,“他們……不只是觀衆……”
手垂下,死了。
黑色晶體碎裂,化作黑煙消散。男人的身體也開始崩解,像沙雕被風吹散,幾秒鍾後,地上只剩下一灘水漬。
陳硯握着那張染血的戲票,站在原地。
視線邊緣,新提示彈出:
【您已被‘注視’】
【注視者:未知】
【狀態:持續觀察中】
他抬頭。
街道空曠,路燈昏黃,遠處高樓零星亮着燈。但他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從黑暗裏,從窗戶後,從空氣中,靜靜看着他。
表演還在繼續。
觀衆正在評分。
陳硯把戲票收進口袋,轉身回家。凌晨三點,城市沉睡,他的腳步聲格外清晰。走到樓下,他習慣性抬頭,看向五樓窗戶。
燈還亮着。
這很正常,陳琳有時會開小夜燈睡覺。
但下一秒,陳硯全身血液凍結。
窗簾後,有兩個人影。
一個坐着,是陳琳的身形。
另一個站着,高瘦,俯身看着坐着的人,一只手似乎按在對方肩膀上。
陳琳沒睡。
她房間裏,有別人。
陳硯沖進樓道,一步跨三級台階,心髒狂跳。他沖到五樓,掏出鑰匙,手在抖,對不準鎖孔。
終於,插進去了,轉動。
推開門——
客廳黑暗,安靜。
陳琳的房間門關着,門下縫隙透出燈光。
陳硯沖過去,擰開門把手。
房間裏,陳琳坐在書桌前,戴着耳機,正在看平板電腦裏的綜藝節目。聽到聲音,她嚇了一跳,摘下耳機:“哥?你怎麼還沒睡?”
“你……”陳硯喘着氣,掃視房間。
單人床,衣櫃,書桌,窗。窗簾拉着,後面沒人。窗戶鎖着。
“我復習累了,看會兒視頻放鬆。”陳琳疑惑,“你怎麼了?臉色好白。”
陳硯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窗外是對面樓的牆壁,距離很近,不可能站人。窗台上放着一盆多肉,泥土溼潤。
“做噩夢了?”陳琳走過來,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
陳硯看着她,確定她真的沒事,真的只有一個人。
但他剛才明明看見……
“早點睡。”他最後說,聲音沙啞。
“你也是。”
陳硯退出房間,關上門。他站在黑暗的客廳裏,聽着自己劇烈的心跳慢慢平復。
是幻覺?
還是……
他走到自己房間的窗邊,看向樓下。街道空無一人,路燈下,一只黑貓慢悠悠走過,抬頭,看了他一眼。
貓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詭異的綠光。
然後它轉身,消失在陰影裏。
陳硯拉上窗簾,坐到床上,掏出那張染血的戲票。在台燈下,他看清了背面的小字:
【演出時間:三日後·午夜】
【劇目:《終幕排練》】
【主演:所有候選人】
【溫馨提示:請務必到場,缺席者將永久退場】
三日後。
正是妹妹劇本裏死亡的時間。
陳硯把戲票放在桌上,躺下,睜着眼看天花板。視線角落裏,倒計時無情跳動:
【拯救陳琳:69:47:12】
【敘事反噬:下次觸發時間未知】
【期待值:-3/100(需在24小時內補足)】
【被注視狀態:持續中】
窗外的城市,夜色深沉。某個高處,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放下望遠鏡,對着耳機說:
“目標通過第一次試鏡。”
“評估結果?”
“有潛力,但太感情用事。爲了測試能力,竟然主動觸發反噬,就爲救一個日常瑣事。”
“繼續觀察。韓蒙那邊有動靜嗎?”
“還沒有。但‘污染濃度’在上升,江城撐不過三天了。”
“足夠。三天後,大幕拉開,讓我們看看……誰有資格成爲主角。”
通訊切斷。
風衣男人點了支煙,火星在夜色裏明滅。他身後的陰影中,更多身影緩緩浮現,沉默地注視着那棟老舊的居民樓。
五樓窗戶的燈光,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