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六年·長安雪
第二章 登門賠罪
房遺愛醒來的消息,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在長安的權貴圈子裏再次激起漣漪。尤其是對長孫府而言,這個消息帶來的復雜情緒,難以言表。
長孫無忌徹夜未眠。他一面派人密切關注房府的動靜,一面嚴厲訓斥並禁足了長孫沖。當得知房遺愛蘇醒的消息時,他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些,但隨即而來的,是更深的憂慮。人雖然活了,但這筆賬,終究是要算的。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長孫無忌便身着一襲素色錦袍,帶着依舊面色蒼白、眼神躲閃的長孫沖,備上了厚禮,親自前往房府賠罪。
此時的房府,氣氛依舊凝重。房遺愛雖然醒了,但身體虛弱,太醫囑咐仍需靜養。盧氏守在兒子床邊寸步不離,看向任何人的眼神裏,都帶着一股難以化解的怨懟,尤其是一想到長孫沖,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房玄齡坐在外廳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早已涼透的茶,眉頭緊鎖。他並非不心疼兒子,只是在朝堂上浸淫多年,深知此事處理起來的棘手。長孫無忌是皇後的兄長,更是陛下倚重的重臣,兩家關系本就緊密,若是此事鬧得太僵,於公於私,都不是好事。可一想到兒子昏迷三天險些喪命,他心中的怒火與委屈,又難以平息。
“老爺,趙國公帶着他那孽障,上門來了。”管家匆匆走進來,低聲稟報。
房玄齡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沉默片刻,沉聲道:“請他們進來吧。”
管家應聲而去,不多時,便引着長孫無忌和長孫沖走了進來。
長孫無忌一進外廳,目光便落在房玄齡身上,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與沉重。他對着房玄齡深施一禮,語氣誠懇:“喬鬆(房玄齡字),老夫今日前來,是爲逆子沖兒之事,向你,向房府,賠罪來了。”
說着,他猛地轉過身,一把將身後的長孫沖拽到身前,厲聲道:“逆子!還不快給你房伯父跪下!”
長孫沖身子一顫,看着房玄齡那張陰沉的臉,想到自己差點鬧出人命,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愧疚,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頭也不敢抬:“房伯父,侄兒……侄兒知錯了,求您……求您恕罪。”
房玄齡看着跪在地上的長孫沖,又看了看一旁躬身賠禮的長孫無忌,嘴唇動了動,終究是沒有立刻發作。他知道,長孫無忌這姿態,已經給足了他面子。
長孫無忌見房玄齡未言,便繼續說道:“喬鬆,沖兒年輕氣盛,行事魯莽,犯下如此大錯,老夫難辭其咎。若非你家遺愛吉人天相,老夫真不知該如何向你,向陛下交代。今日,老夫將這逆子帶來,任憑你處置,便是你要打要罰,老夫絕無二話。另外,這點薄禮,不成敬意,權當是給遺愛補補身子,還望喬鬆不要嫌棄。”
他身後的隨從立刻將帶來的禮盒一一呈上,打開一看,裏面皆是珍稀藥材、名貴綢緞,還有幾件一看便價值不菲的玉器,顯然是花了極大心思準備的。
房玄齡看着那些禮物,心中並無半分波瀾,只是淡淡道:“趙國公言重了。孩子們年輕,一時沖動,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沖兒下手未免太不知輕重,若非遺愛僥幸醒轉,我房家……”
說到這裏,他便說不下去了,語氣中的悲痛與憤怒,顯而易見。
長孫無忌連忙道:“喬鬆所言極是,是老夫教兒無方。沖兒,還不快向你房伯父保證,日後絕不再犯!”
“是,是,”長孫沖連忙磕頭,“房伯父,侄兒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諒侄兒這一次吧。”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內堂傳來,伴隨着盧氏尖銳的怒罵聲:“原諒?誰要原諒他!長孫無忌,你別在這兒假惺惺的!帶着你的好兒子,給我滾出房府!”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盧氏快步從內堂走了出來,她頭發微微散亂,雙眼赤紅,顯然是聽到了外廳的動靜,怒氣沖沖地趕了過來。
長孫無忌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歉意的模樣,對着盧氏拱手道:“房夫人,此事確實是我家沖兒不對,老夫……”
“你閉嘴!”盧氏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指着他的鼻子就罵了起來,“趙國公?我看你是黑心公!養出那麼個心狠手辣的兒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我兒從酒樓推下去!這是要置我兒於死地啊!若不是老天保佑,我兒就被你們害死了!你們現在來賠罪?早幹什麼去了!”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如同潑婦罵街一般,將平日裏的端莊體面拋得一幹二淨。此刻,她只是一個護子心切、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母親。
“夫人,你……”長孫無忌被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好歹是當朝國公,何曾受過這等羞辱,一時間竟有些下不來台。
盧氏卻絲毫沒有停口的意思,她幾步走到跪在地上的長孫沖面前,指着他的臉,罵得更凶了:“還有你這個小畜生!我家遺愛哪裏得罪你了?你要下此毒手!小小年紀,心腸就這麼歹毒,長大了還得了?我看你就是個殺人凶手!今日我不打死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說着,她便要上前去打長孫沖,被一旁的管家和丫鬟連忙拉住。
“夫人,息怒啊!夫人!”
“有話好好說,別傷了身子!”
房玄齡坐在椅子上,看着狀若瘋癲的妻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知道盧氏心中有氣,也理解她的心情,但這般在客人面前失態,終究是不妥。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對上盧氏那充滿怨懟和悲憤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終究是沒有開口。或許,讓她發泄出來,也好。
長孫無忌見房玄齡始終沉默,任由盧氏這般辱罵,心中也泛起一絲不快。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對着房玄齡道:“喬鬆,今日之事,老夫心意已到。沖兒有錯,老夫自會嚴加管教。只是房夫人這般態度,未免太過……”
“太過什麼?”盧氏立刻轉頭瞪着他,“太過給你們臉了是不是?我告訴你長孫無忌,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告到陛下面前,讓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父子,給我兒償命!”
“你……”長孫無忌氣得臉色鐵青,手指着盧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滾!都給我滾!”盧氏指着門口,厲聲喝道,“我房府不歡迎你們!拿着你們這些肮髒的東西,趕緊滾!再敢踏入我房府一步,我就放狗咬你們!”
她的聲音在大廳裏回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長孫沖跪在地上,早已嚇得瑟瑟發抖,臉色比紙還要白。
長孫無忌看着眼前這混亂的場面,又看了看始終沉默的房玄齡,知道今日的賠罪,是無法善了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和屈辱,對着房玄齡拱了拱手,語氣冰冷:“既然房夫人不歡迎,那老夫今日便先告辭了。此事,改日再議。”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便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冷冷地對身後的隨從道:“把東西都帶走!”
那些精心準備的禮物,就像被丟棄的垃圾一樣,被隨從們匆匆收拾起來,跟着他離開了。
長孫沖也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狼狽地跟在父親身後,逃也似的離開了房府。
直到長孫父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盧氏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一般,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我的兒啊……你要是有個好歹,娘可怎麼活啊……”
房玄齡連忙起身,走到妻子身邊,輕輕拍着她的背,嘆了口氣:“好了,好了,他們已經走了,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遺愛還需要你照顧呢。”
周圍的丫鬟仆婦也紛紛上前勸慰。
外廳裏,只剩下盧氏壓抑的哭聲,和房玄齡那聲無奈而沉重的嘆息。
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卻驅不散房府中那濃重的陰霾。
內堂的房間裏,房遺愛靠在床頭,將外廳發生的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盧氏那潑婦罵街般的嘶吼,長孫無忌的隱忍與憤怒,父親的沉默與無奈,還有長孫沖那懦弱的哭聲……這一切,都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他能理解盧氏的憤怒和悲傷。在這個時代,一個母親,在兒子險些被害之後,能做的,或許也只有這樣了。她用最潑辣、最不講理的方式,守護着自己的孩子,發泄着心中的怨恨。
而父親的沉默,他也能明白幾分。那是官場的無奈,是權衡利弊後的隱忍。
至於長孫家……房遺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道歉?賠罪?
這遠遠不夠。
長孫沖那一推,不僅差點讓原主喪命,也讓他這個來自後世的靈魂,一開局就陷入了生死危機。這筆賬,他記下了。
他知道,盧氏今日這番鬧,雖然解氣,但也徹底將兩家的關系推向了冰點。接下來,無論是明面上的朝堂交鋒,還是暗地裏的齷齪算計,恐怕都少不了。
他現在身體虛弱,無權無勢,唯一的依仗,便是房家公子的身份,和腦海裏那個還沒激活的系統。
“黃金……”房遺愛低聲喃喃道。
想要在這個時代立足,想要應對即將到來的風雨,甚至想要報復長孫沖,他都需要力量,而系統,或許就是他獲得力量的關鍵。但系統的啓動,需要黃金。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倒是不錯,是上等的錦緞,但身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件。原主的記憶裏,他雖然是房家公子,平日裏也有些零花錢,但大多都花在了聲色犬馬之上,並沒有多少積蓄。
“看來,得想個辦法,弄點啓動資金了。”房遺愛眼神閃爍,開始在腦海中搜尋着可行的方案。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春桃端着一碗湯藥走了進來,看到房遺愛醒着,連忙說道:“二公子,您醒了?太醫說您該喝藥了。”
房遺愛點了點頭,看着那碗黑漆漆、散發着苦澀氣味的湯藥,不由得皺了皺眉。但他知道,現在必須盡快養好身體,只能硬着頭皮喝下去。
春桃小心翼翼地將藥碗遞到他嘴邊,他強忍着苦澀,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公子,您慢點喝。”春桃拿出一塊蜜餞,遞到他嘴邊,“含塊這個,能好受點。”
房遺愛含住蜜餞,那甜絲絲的味道,果然沖淡了不少藥味。他看着春桃那張關切的小臉,心中微微一動。
“春桃,”他開口問道,聲音還有些虛弱,“我房府……庫房裏,應該有黃金吧?”
春桃愣了一下,不明白二公子爲什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老實回答:“回公子,庫房裏應該是有的,不過那都是府裏的公用之物,或是老爺夫人的私藏,公子您問這個做什麼?”
房遺愛笑了笑,沒有解釋,只是在心裏盤算着。
公用之物他動不了,父親的東西他也不好碰,但母親那裏……
他想起了母親頭上那支金步搖,做工精美,分量十足,若是能……
他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暫時壓了下去。現在剛醒,母親正是心疼他的時候,這個時候去打她首飾的主意,未免太不像話了。
還是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亮,照在房間裏,帶來了一絲暖意。但房遺愛的心中,卻充滿了對未來的警惕與籌謀。
他知道,平靜只是暫時的,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