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六年·長安雪
又過了幾日，房遺愛的傷勢已大好，頭上的腫包消了去，精神也日漸爽朗，除了太醫仍囑咐不可太過勞累，尋常的走動已無大礙。這些日子，他借着養傷的由頭，一邊熟悉着這個時代的生活細節，一邊也在琢磨着系統的用法，那近萬元的額度在他看來，如同潛藏的寶藏，只待合適的時機便要發光。
這日午後，用過晚膳，房遺愛正坐在院中曬着太陽，手裏拿着一本《論語》裝模作樣地看着——倒不是他突然轉了性子要苦讀聖賢書，實在是原主的記憶裏，這方面的知識太過匱乏，他得趕緊惡補，免得露了馬腳。
房玄齡今日休沐，處理完府中一些雜事後，便踱步到了院中。他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兒子，見他捧着書卷，雖知這多半是裝出來的樣子，心中卻也稍稍寬慰了些。經歷過生死，這孩子總歸是沉穩了些，若是能就此收心，倒也是件幸事。
“遺愛，”房玄齡走了過去，沉聲道，“別在這兒坐着了，跟我出去一趟。”
房遺愛放下書，抬頭問道：“爹，去哪兒？”
“去你秦二哥府上看看。”房玄齡的語氣帶着幾分凝重，“方才收到消息，你秦二哥……怕是不行了。”
秦二哥，便是秦瓊，秦叔寶。
房遺愛心中一動。秦瓊，那可是隋唐演義裏響當當的人物，門神之一，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翼國公。他的事跡，即便是後世也廣爲流傳。只是沒想到，這位名將，竟然在貞觀六年就要走到盡頭了。
“秦伯父他……”房遺愛想起記憶中那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將軍，心中也泛起一絲唏噓。
“唉，”房玄齡嘆了口氣，“你秦伯父早年征戰，大小戰役歷經數百場，身上的傷沒有一處是好的，前些年便時常臥病，這幾日更是急轉直下，怕是……撐不住了。”他看了房遺愛一眼，眼神裏帶着些警告，“到了那裏，謹言慎行，莫要失了分寸。還有，今日不許亂跑，跟在我身邊。”
顯然，房玄齡是怕他傷勢剛好，又出去惹是生非，借着這個由頭將他看緊些。
房遺愛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點頭應道：“兒子知道了，定不會給爹惹麻煩。”
父子二人不再多言，換上素色的衣裳，帶上管家，便驅車朝着翼國公府而去。
馬車在長安的街道上緩緩行駛，冬日的午後，街面上的行人不算多，寒風卷着落葉，平添了幾分蕭瑟。房遺愛掀開車簾一角，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思緒萬千。這便是貞觀年間的長安，繁華之下，亦有着生老病死的尋常與無奈。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翼國公府門前。
尚未進門，便感覺到了府中那濃重的愁雲。府門前停着不少車馬，皆是朝中重臣的規制，門房臉上帶着悲戚，指引着前來探望的客人，腳步匆匆，卻都刻意放輕了聲響，生怕驚擾了府中的病人。
房玄齡帶着房遺愛走進府中，只見院內已是人來人往，卻異常安靜，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藥味，還有壓抑的悲傷。
“玄齡公來了。”有相熟的官員見了房玄齡，上前低聲招呼，神色間滿是凝重。
房玄齡點頭回禮，問道：“裏面情況如何？”
“剛請了孫神醫進去，還沒出來呢。”那官員嘆了口氣。
孫神醫，便是孫思邈。
房遺愛心中又是一凜。孫思邈，那可是醫學界的泰鬥，被譽爲“藥王”，醫術高超，救人無數。連他都被請來了，看來秦瓊的情況確實危急。
父子二人穿過前院，朝着內堂走去。一路上，房遺愛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身材魁梧、聲如洪鍾的，是盧國公程咬金，此刻他卻沒了往日的嬉鬧，眉頭緊鎖，臉色沉重；
站在一旁，面色冷峻、眼神銳利的，是鄂國公尉遲敬德，他雙手抱胸，嘴唇緊抿，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還有莒國公唐儉，英國公李績，潞國公侯君集，衛國公李靖……皆是大唐的開國元勳，此刻都聚集在翼國公府，臉上無一例外都帶着愁容。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赫然站着一個身着常服、氣質雍容卻難掩憂慮的男子，正是當朝天子，李世民。
李世民看到房玄齡，微微頷首，示意他過去。房玄齡連忙帶着房遺愛上前，躬身行禮：“臣，參見陛下。”
房遺愛也跟着行禮：“臣，房遺愛，參見陛下。”
“免禮吧。”李世民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玄齡，你來了。”
“臣聽聞秦二哥病重，特來探望。”房玄齡低聲道。
李世民嘆了口氣，目光望向內堂的方向，語氣沉重：“叔寶跟隨朕多年，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卻要先朕而去了。”他的眼中，有着難以掩飾的痛惜。
就在這時，內堂的門被打開，一個身穿布衣、鶴發童顏的老者走了出來，正是孫思邈。他身後跟着幾個醫官，皆是面色凝重。
衆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孫思邈身上，連李世民也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孫神醫，”李世民聲音有些沙啞，“叔寶他……怎麼樣了？”
孫思邈對着李世民躬身一禮，臉上帶着一絲無奈與惋惜：“陛下，翼國公他……”
他話未說完，一個年輕的身影“噗通”一聲跪在了孫思邈面前，正是秦瓊的兒子，秦懷玉。秦懷玉年約二十，相貌酷似其父，此刻卻是淚流滿面，聲音哽咽：“孫神醫，求您救救我爹！求您了！無論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求您再想想辦法！”
孫思邈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懷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扶起秦懷玉，搖了搖頭，聲音沉重：“懷玉賢侄，莫要如此。你父親的病，並非一日之寒。早年征戰沙場，刀槍箭雨，留下了無數暗疾，當年更是爲了護駕，失血過多，傷及根本。這些年，他的身子早已是油盡燈枯，氣血虧空到了極致……”
他頓了頓，說出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方才老夫診脈，脈象已沉到了底，已是回天乏術。”
秦懷玉臉色瞬間慘白，踉蹌着後退一步，眼中滿是絕望：“回天乏術……那……那就是說……”
孫思邈看着他，點了點頭，聲音裏帶着深深的無奈：“陛下，諸位大人，翼國公的情況，老夫已盡力。該用的藥，都用過了，皆是石沉大海，毫無起色。”
李世民的身體晃了晃，身旁的內侍連忙上前攙扶。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死死盯着孫思邈，仿佛要從他口中聽到不一樣的答案：“那就是說……藥沒用了？”
孫思邈閉上眼睛，緩緩點頭：“是，藥已無用。”
“醫呢？”李世民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醫還有用嗎？孫神醫，你再想想辦法，無論什麼方子，什麼手段，朕都允了！”
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孫思邈身上，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孫思邈睜開眼，看着這位勵精圖治的帝王，眼中滿是歉意與沉痛：“陛下，臣慚愧。醫者能治百病，卻不能逆天改命。翼國公大限已至，便是神仙難救……醫，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最後一句話，如同宣判了死刑，徹底擊碎了所有人心中的希冀。
秦懷玉再也支撐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跪倒在地，朝着內堂的方向磕頭：“爹——！”
程咬金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眼眶通紅，卻死死咬着牙沒讓眼淚掉下來。
尉遲敬德別過頭，望着院外的天空，肩膀微微顫抖。
李績、唐儉等人，皆是神色悲戚，嘆息不已。
李世民站在原地，身形蕭索，他緩緩閉上眼，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他想起了當年和秦瓊並肩作戰的歲月，想起了那個在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勇猛身影，想起了他一次次舍身護主的忠誠……可如今，卻要眼睜睜看着這位老兄弟走向生命的盡頭。
“知道了……”良久，李世民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孫神醫，辛苦你了。”
“臣無能，請陛下降罪。”孫思邈躬身道。
“不關你的事。”李世民擺了擺手，語氣疲憊，“都出去吧，讓叔寶清靜些。懷玉，你……節哀。”
秦懷玉泣不成聲，只是磕頭。
衆人默默行禮，跟着李世民緩緩退出了內堂的院子，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着一層愁雲。
房遺愛跟在房玄齡身後，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雖與秦瓊無甚交情，卻也被這沉重的氣氛所感染。這便是歷史的殘酷，即便是再勇猛的英雄，也難逃生老病死的輪回。
他看着那些昔日叱吒風雲的開國功臣們此刻黯然神傷的模樣，看着李世民那落寞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動。
孫思邈說，秦瓊是因爲早年暗疾和失血過多導致氣血虧空，藥石罔效，醫術也無能爲力。
可是……在他那個時代，對於氣血虧空、身體虛弱，似乎有不少專門的補品和調理方法。比如……人參？或者其他更有效的東西？
系統裏，能不能買到這些？
這個念頭如同火花一般在他腦海中閃過，讓他的心跳驟然加速。
若是能買到有效的補品，救下秦瓊……那會怎麼樣？
且不說秦瓊的性命有多重要，單是這份恩情，無論是對秦府，還是對李世民，乃至對整個大唐，都將是難以估量的。更重要的是，這或許能讓他這個“房遺愛”，真正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
可是……孫思邈都說了回天乏術，他帶來的東西，真的有用？萬一沒用，甚至弄巧成拙，那後果……
房遺愛心中猶豫起來，一邊是巨大的誘惑，一邊是未知的風險。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裏仿佛能感受到系統的存在。
9981元的額度，能買到什麼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間緊閉着房門的內堂，心中的掙扎，愈發激烈。
（第四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