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哥哥少時,身體強健,從未聽聞長成過胖子,怎麼到了少岐這兒,就被林氏養得又肥胖又體弱多病?
但奈何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許多事雖然疑惑,但似懂非懂。
直到前陣子回府,經過暗中觀察,才漸漸發現端倪。
林氏自己無子,自然也見不得正室留下的兒子好活。
她八成是安了心,幫着破落戶的娘家,吃帥府的絕戶!
殷素柔坐在床邊,衣不解帶,親自照顧幼弟,一整夜,事事親力親爲,不肯假手於人。
林氏姍姍來遲,她也沒怎麼搭理。
直到臨近天亮時,摸着少岐已經變得溫熱的額頭,才鬆了口氣。
林氏幾次作勢要伸手幫忙,都被扒拉到一邊去,討了沒趣,又得一直陪着,不停地捶腰,打哈欠。
“三小姐,這邊要是沒什麼事兒了,妾那邊還有賬本要看,晚點再過來看五哥兒。”
她說完,便要走。
“你站着。”殷素柔沒給她好臉,“我還有話要問下人,姨娘一起聽着。”
她把林氏跟下人等同對待。
林氏背對着殷素柔,臉色一陣難看。
但她到底是妾,就算掌家,在嫡小姐面前也不能壞了規矩,免得被人看了去,說三道四,不但無法服衆,還妨礙親生女兒在外面的名聲。
林氏只好耐着性子候着,尋了個椅子坐下。
殷素柔頭也不回:“我這忙前忙後地,腳不沾地,姨娘可好意思坐下?”
林氏又只好訕笑着站起來,擰着帕子,“三小姐淨取笑妾,妾這腰啊,生你妹妹時傷到了,站久了它疼。”
殷素柔也不揭她:“那巧了,我剛巧認得個跌打醫生的娘子,一副好手段,改日姨娘必須得試試。”
林氏牽着唇角,只好哼哈着應了。
殷少岐醒來時,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一睜眼,見三姐在床邊,也不肯喝藥吃飯,就只顧着抱怨昨天沒能騎馬,完全不知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殷素柔耐心哄着弟弟,“昨兒,姐被太後娘娘叫去訓話,回來晚了,你好好吃飯喝藥,等身子大好了,姐一定天天帶你出去騎馬,把你練得結結實實的。”
說完,姐弟倆還拉鉤上吊,一言爲定。
等哄好殷少岐,殷素柔這才從屋子裏出來。
外面院子裏,仆婦們已經跪了一整夜。
昨晚幫手幹活的,都是殷素柔自己院子裏喊來的人。
她的人,除了當年跟去太後宮中的兩個嬤嬤,其他皆是宮裏給賞賜下來的,是太後給殷素柔將來的陪嫁,不但訓練有素,而且個個人精。
“說吧,爲何發現五公子發熱卻怠惰不報?不察者,杖殺。不報者,杖殺。我問話,膽敢瞞報謊報者,凡府中尚有親族眷屬的,一並杖殺!揭發檢舉者,免除一死。”
殷素柔坐在藤椅上,吹着荷葉粥,吃着早膳。
她的廚子,自然也是宮裏帶出來的,手藝好得很。
很快,院子裏打殺聲,哭嚎聲,響成一片。
隨身的春熙嬤嬤彎腰小聲提醒:“郡主,莫要嚇着五哥兒。”
“讓他聽着,聽慣了就好了。男孩子本就該心如鐵石,若是聽見這些就怕了,將來如何服衆?如何上陣殺敵?”
殷素柔象牙筷子夾着一只灌湯包,咬開一個小口,吸了湯汁。
下面,殷少岐的貼身王嬤嬤,被打得屁股上鮮血四濺。
很快,便有人招了。
“稟三小姐,奴婢昨日午後便瞧着五公子臉紅人蔫,但遣人去稟過姨娘,姨娘說,小孩沒定性,保不齊是玩累了,不打緊,莫要疑神疑鬼,奴婢就不敢再多事了。”
又有一個人道:“昨晚那公子將五公子送回來時,已經吐了人家一身。我們又大着膽子去求見姨娘,想問是不是得請府醫瞧瞧,卻被姨娘院子裏的嬤嬤給罵了出來,未能說上一句話……”
那人越說聲音越小。
林氏一聽,立刻急了,“三小姐,她們這麼一說,妾倒是想起來的確有這麼回事,但是,妾當時正忙着莊戶上收租的事。而且妾這麼說也沒什麼錯處,要怪只怪這些下人不仔細,什麼事都沒個主意。若是這府裏大大小小的事,都來要我那個主意,那我哪兒還有精力管家啊。”
殷婉蓉也趕緊幫小聲兒幫她娘道:
“是啊,三姐,姨娘她是無心的,你千萬莫怪。”
“說的也是。”殷素柔喝完最後一口粥,用絲帕拭了嘴角,“既然姨娘忙不過來,今天就把鑰匙和賬本交接了吧,左右我課業不多,人也是閒着,幫你管管。”
林氏立刻條件反射地按住腰間的鑰匙串子。
這是她辛苦十幾年才得來的,怎麼可能隨便交出去。
“這怎麼好麻煩三小姐,況且,您用不了兩年就要出嫁了,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妾以後勤快些,多努努力,保證幫帥爺管好這個家。”
殷素柔朝天翻了個白眼:“懶得與你廢話。”
她將筷子啪地一撂。
左右嬤嬤已經動手摁住林氏,將鑰匙串子奪了下來。
這兩個嬤嬤,是少年時學過武,跟着娘親和父帥上過戰場的,尋常人根本不是對手。
林氏頓時像只雞一樣被摁着,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殷婉蓉在一旁看着,想伸手幫忙親娘,又縮了回去,急得直哭。
“至於姨娘屋子裏頭的婆子丫頭,居然都已經膽子大到替主子拿主意了,想必也用不得了,是打殺還是發賣,春熙拿主意吧。”
春熙嬤嬤彎腰點頭:“是。”
殷素柔雷厲風行收了掌家權,又把自己的人分到幼弟院子裏近身伺候,才總算放心。
可時辰也耽誤了許多,等到趕回太學院,上午的學已經講完,飯堂的飯也早都涼了,又被夫子罰在門外站着。
她肚子裏還是早上那幾個灌湯包,沒撐多久,就咕嚕嚕叫。
午後開課,學生們陸續回到學堂,便見妙儀郡主在門外狼狽罰站。
蕭鬱第一個從殷素柔面前經過,抿唇笑了一下,不看她,大搖大擺掀了衣袍一角,抬腿邁進課室。
其他人也有想跟着進去的。
誰知,裴玄清一聲吼:“我家小柔還沒進屋,我看誰敢先行?”
所有人都立刻不敢動了。
課室內,蕭鬱好似故意般地,坐在離殷素柔最近的窗邊,讓她一抬頭就能看到他。
午後的日光,透過窗外的竹林,從課室的竹花窗灑進去,落在少年儲君的頭頂,泛起一層毛茸茸的金色。
天潢貴胄,舉手投足之間,生就龍虎之相,即便經歷了五年的磋磨,也掩去不了骨子裏的矜貴。
但殷素柔偏偏看着那些日光分外刺眼,袖底的粉拳攥得緊緊地,指甲幾乎摳進掌心的肉中。
大哥和二哥,至今屍骨還被焚川軍扣押不肯交還,他們在那戰場上做了不能回家的亡魂,該有多冷,多孤單……
而他!
北昊的太子。
憑什麼還能在南燕養尊處優,活得逍遙自在!!!
裴玄清烏青着一只眼睛,過來拉殷素柔:“小柔,走,我陪你進去,跟夫子說情,你家裏昨晚有事,怎麼不跟他說。”
“懶得解釋。”殷素柔歪着頭。
蕭鬱已經先進去了,她偏不跟在他後面。
裴玄清嘆道:“小柔,我就喜歡你這一身脾氣!”
他振臂招呼所有人:“今天,我們就在這兒陪小柔站着,站到夫子心軟爲止。”
癡漢!殷素柔白了他一眼。
看他那一只烏眼青的窩囊樣兒,也不知給誰揍了。
但想到昨日少岐的事,還是好聲好氣道:“昨天謝謝你哈。”
裴玄清不明所以,可好不容易得了小柔的歡喜,連忙道:“咱們之間,客氣什麼。”
殷素柔:“聽說少岐吐了你一身,改日我去挑身新袍子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