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霞這一聲喊,又尖又亮,把屋裏三個人都喊懵了。
李秀蓮最先反應過來,臉上掛不住,揚手就要往蘇紅霞身上招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個賠錢貨,老娘打死你!”
然而,她的巴掌還沒落下,手腕就被一只幹瘦卻有力得嚇人的手給攥住了。
“媽,我餓。”蘇紅霞還是那句話,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裏面沒有半點波瀾,就那麼看着,看得李秀蓮心裏直發毛。
這死丫頭今天咋回事?眼神不對勁,力氣也邪門!
王媒婆趕緊上前打圓場:“哎呦,大嫂,跟孩子置什麼氣。大丫這是餓壞了,你快給她點吃的墊墊肚子。
明兒還要去見陸家小子呢,餓得沒個人樣,人家還以爲咱家虐待孩子呢!”
這話提醒了李秀蓮。二百塊錢和工作指標才是正事。
她狠狠瞪了蘇紅霞一眼,從兜裏摳出那半塊黑乎乎的窩窩頭,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塞到她手裏:“吃!吃完給老娘老實點!”
蘇紅霞接過窩窩頭,也不嫌棄,三兩口就咽了下去。
那窩頭又幹又硬,刺得她嗓子眼生疼,但總算給胃裏墊了點東西。
她心裏冷笑,虐待?這不就是虐待嗎?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王媒婆看她吃完,生怕再出什麼幺蛾子,趕緊催促道:“大哥大嫂,那咱們明兒一早就去陸家,把事兒定了?”
“定!明天就去!”李秀蓮拍板決定。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透,李秀蓮就把蘇紅霞從炕上拽了起來,給她換了件雖然也打着補丁、但好歹幹淨點的衣服。
妹妹蘇紅梅也起來了,她今天要去公社,順路看看熱鬧。
蘇紅梅一臉不情願地打量着蘇紅霞:“媽,就她這傻樣,人家陸家能看上?別到時候雞飛蛋打,工作指標也泡湯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李秀蓮一邊給蘇紅霞梳着亂糟糟的頭發,一邊啐道,“她這張臉還能看,屁股也大,保管能生兒子!這就夠了!”
一行人跟着王媒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隔壁村走。
陸淮州家住在村東頭的軍屬大院,青磚瓦房,比起蘇家的土坯房,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還沒進院子,就能聽見裏面傳來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陸團長要娶媳婦了,是蘇家那個傻子!”
“真的假的?陸團長那麼好的人,咋就……”
“還不是腿瘸了,好人家的姑娘誰肯嫁?可惜了!”
這些話像針一樣,句句扎在蘇紅梅的心上,她覺得丟人,離蘇紅霞遠了好幾步,生怕別人知道那是她姐姐。
蘇紅霞卻像是沒聽見一樣,挺直了腰杆。
笑話吧,盡情笑話吧,等你們饞我家肉味兒的時候,就該哭了。
王媒婆領着他們進了陸家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個男人正坐在屋檐下的輪椅上,手裏拿着一本書。
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雖然坐着,但也能看出肩膀寬闊,身形挺拔。
陽光從屋檐的縫隙裏灑下來,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這就是陸淮州。
他聽見動靜,抬起頭,目光掃了過來。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冷靜,銳利,帶着軍人特有的審視和壓迫感,仿佛能看穿人心。
蘇紅梅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識就往後躲。
李秀蓮和蘇建國也是一臉諂媚的笑,不敢吱聲。
陸淮州沒有理會他們,視線落在了蘇紅霞身上。
這就是他要娶的那個傻子?看起來確實有點呆,頭發亂糟糟的,眼神也空洞。
他心裏涌上一陣煩躁和抗拒。爲了讓他安心養傷,家裏竟然想出這麼個荒唐的法子。
他正要開口拒絕,卻看到那個“傻子”做出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舉動。
蘇紅霞沒有像她妹妹一樣躲閃,也沒有像她父母一樣畏縮。
她就那麼迎着他的目光,徑直走了過去。
她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歪着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這男人,長得真不賴。
骨相極品,寬肩窄腰大長腿……雖然現在有一條腿廢了,但底子是絕頂的。
特別是這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淡勁兒,帶勁!
蘇紅霞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這賣相,這身板,這津貼,這買賣,值!
陸淮州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那不是一個傻子該有的眼神,沒有癡呆,沒有懼怕,反而……帶着一種評估和審視。
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王媒婆一看氣氛不對,趕緊笑着上前:“哎呀,淮州啊,這就是紅霞,你看這姑娘,長得多水靈!”
陸淮州沒接話,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這門婚事,他不同意。
李秀蓮一聽就急了,二百塊錢要飛了!她剛要撒潑,蘇紅梅也在旁邊拉她袖子,一臉“我就說不行吧”的表情。
整個院子裏的空氣都凝固了。
就在這時,蘇紅霞卻突然蹲了下來。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她伸出手,目標明確地朝着陸淮州那條受傷的左腿按了過去。
“你幹什麼!”陸淮州厲聲喝道,想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
蘇紅霞的手指準確地落在他膝蓋下方的一處穴位上,輕輕按了按。
然後她抬起頭,看着陸淮州,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這裏,經脈淤阻,氣血不通。村東頭的李赤腳說,得用針灸,配上活血化瘀的藥浴,不然這條腿,就真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