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霞那句話一出口，整個院子的空氣都像是被凍住了。
李秀蓮和蘇建國臉上的諂媚笑容僵在嘴角。
他們聽不懂什麼經脈淤阻，只知道這死丫頭又在胡說八道，這要是惹惱了陸家這尊大佛，二百塊錢可就真飛了！
蘇紅梅更是嚇得往後縮了縮，心裏直罵蘇紅霞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院子裏看熱鬧的幾個婦人也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
“這傻子說啥呢？還懂看病？”
“瞎貓碰上死耗子吧，胡咧咧呢！”
陸淮州坐在輪椅上，挺直的背脊沒有半分鬆懈。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盯着蘇紅霞，裏面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波瀾。
村東頭的李赤腳是他托人請來看過的，當時屋裏就他們兩個人，李赤腳說的話，和這個“傻子”口中吐出來的，幾乎一字不差！
這件事，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她到底是誰？
就在陸淮州心頭疑雲翻滾時，蘇紅霞蹲着的身體晃了晃，隨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抬起頭，那雙剛剛還清明得嚇人的眼睛，瞬間又變回了空洞和茫然。
她看着陸淮州，咧開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這一下變臉，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王媒婆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打哈哈：“哎呀，淮州你看，這孩子就是傻，啥話都往外說，你別跟她計較。她這是……這是誇你呢！”
李秀蓮也回過神來，一個箭步沖上去，擰住蘇紅霞胳膊上的軟肉，壓着嗓子罵：“你個死丫頭胡說八道什麼！還不給老娘閉嘴！”
“疼！”蘇紅霞被擰得叫出了聲，她一邊躲一邊委屈地喊，“媽，我沒胡說！我餓！你說了帶我來見好看的哥哥，就有白面饅頭吃的！饅頭呢？”
她一邊喊，一邊伸長了脖子，在院子裏四處張望，像只尋找食物的小動物。
“你！”李秀蓮氣得臉都綠了，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話一出，院裏看熱鬧的人都聽清楚了。
“哎喲，原來蘇家不給這大丫頭飯吃啊？”
“怪不得瘦成這樣，這當爹媽的也太狠心了，好歹是親生的啊！”
“爲了二百塊錢，把閨女餓成這樣帶來相看，真是做得出來！”
一句句議論像巴掌一樣，火辣辣地扇在蘇建國和李秀蓮的臉上。
蘇建國把頭埋得更低了，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陸淮州的目光從蘇紅霞那瘦得脫了相的臉上，滑到她那件洗得發白、還打着好幾個補丁的舊衣服上，最後落在那雙攥着李秀蓮手腕、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上。
他的心裏莫名地堵了一下。
與其讓家裏弄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煩他，倒不如就這個了。
至少，她看起來很“簡單”，不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而且，她餓，那就好辦，只要給口吃的，應該就能很安分。
至於她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後有的是時間弄清楚。
“行了。”陸淮州終於開了口，聲音冷硬，卻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就她吧。”
這三個字，像是一道聖旨。
李秀蓮臉上的憤怒瞬間被狂喜取代，她鬆開擰着蘇紅霞的手，滿臉堆笑地看向陸淮州：“淮州啊，你同意了？哎呀，這可太好了！我就說俺家紅霞有福氣！”
蘇建國也抬起頭來，搓着手，笑得合不攏嘴。
只有蘇紅梅，撇了撇嘴，一臉的不甘心。這麼好的婚事，怎麼就便宜了這個傻子！
陸淮州沒理會他們的興奮，他的目光依然落在蘇紅霞身上，聲音冷了幾分，卻是對蘇家父母說的：“彩禮，二百塊，三轉一響的票，我認。
但錢和票給了之後，她就是我陸家的人。以後生老病死，都跟你們蘇家再沒半點關系。你們要是敢上門來打秋風，或者再動她一根手指頭，就別怪我不客氣。”
這番話，說得又冷又硬，帶着軍人特有的煞氣。
李秀蓮和蘇建國心裏咯噔一下，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二百塊錢，立刻把這點不快拋到了腦後。
沒關系正好！一個傻子賠錢貨，賣出去就賣出去了，巴不得她別再回來呢！
“那肯定！那肯定！”李秀蓮點頭如搗蒜，“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她就是你陸家的人！”
眼看事情敲定，蘇紅霞卻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到李秀蓮面前，仰着臉，一板一眼地說道：“媽，我要嫁給哥哥了。王嬸說，嫁人要有嫁妝。”
李秀蓮臉上的笑容一僵：“要什麼嫁妝？你個傻子能嫁出去就不錯了！”
“要！”蘇紅霞的語氣很固執，她伸出手指，開始數，“我要我炕上的那床破棉被。”
李秀蓮嘴角抽了抽，那床棉被破得都快成漁網了，是蘇紅霞撿別人不要的棉絮自己縫的，給了也就給了。
“行，給你！”
“我還要我箱子裏的兩件換洗衣服。”蘇紅霞繼續說。
那兩件衣服也是補丁摞補丁，李秀蓮不耐煩地揮揮手：“給你給你！”
蘇家父母和王媒婆都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一個傻子，能知道要什麼好東西？
可誰知，蘇紅霞歪着頭想了想，突然抬手指着蘇家院子的方向，聲音響亮地宣布了她的下一個目標。
“我還要咱家廚房裏那口大鐵鍋！”
“什麼？！”李秀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當場就炸了，“你想都別想！那口鍋是要留給你弟弟娶媳婦用的！你個賠錢貨還敢惦記家裏的鍋！”
這年頭，一口好鐵鍋比什麼都精貴，能傳好幾代人。
蘇家這口鍋還是當年分家時，從老宅那邊傳下來的，鍋底厚實，燒菜特別香。李秀蓮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
“我就要鍋！”蘇紅霞不依不饒，甚至開始撒潑打滾，“沒有鍋，我就不嫁了！我就天天在家吃飯！吃窮你們！”
她一邊喊，一邊就往地上躺，一副你們不給我就不起來的架勢。
這下，李秀蓮是真的氣瘋了，揚起手就要打人。
就在這時，誰也沒看清蘇紅霞是怎麼動的。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速度快得驚人，然後一個閃身就沖到了院子角落裏堆放柴火的地方。
那裏，正放着一把用來劈柴的菜刀。
蘇紅霞一把抓起那把黑乎乎、刃口上還有缺口的菜刀，雙手緊緊握住，橫在了自己胸前。
她那張原本傻氣茫然的臉上，此刻褪去了所有表情，一雙眼睛黑沉沉地盯着暴怒的李秀蓮，字字清晰地說道：
“鍋在，人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