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兩日,喜轎才悠悠晃到了賀府。
好在鐲子裏吃喝俱全,一路上,娘倆吃了個肚兒圓。
跳下轎子時,瓔瓔還打了個飽嗝。
蘇棠冉緊隨其後,掀簾而出。
入眼是一方略顯凋敝的小院。
幸而屋舍雖舊,卻拾掇得幹淨齊整。
“娘親,這是哪兒呀,我們往後就住這兒了嗎?”
嘰嘰喳喳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問詢。
蘇棠冉輕輕點頭。
“這兒好像比家裏還要破呢,到處都是……哎!”
咕嚕咕嚕踉蹌兩步,小團子一頭栽倒在地。
“沒事吧?”
清冷如擊玉的聲音響起。
旋即,一只手伸了過來。
手指修長,骨骼的輪廓在薄而勻淨的皮膚下若隱若現。
透過陽光,甚至能看清底下淡青色的靜脈脈絡
蘇棠冉心弦驟緊,目光忐忑地順着那手向上望去——
手的主人如她預料中那般雅逸清雋,氣質冷冽如深冬寒鬆。
偏生一雙狹長鳳目,眼尾高挑,眼波流轉間總似含情。
此刻,那眸中正噙着幾分玩味的淺笑,打量着眼前一大一小兩位“不速之客”。
蘇棠冉強自鎮定,“你是何人?”
男子好整以暇地反問:“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眼前男子端方如玉,卻被拘在一副輪椅上。
“想來您便是賀家二爺,”她心念電轉,慌忙福身行禮,“妾身見過二爺。”
賀雪臣聲音清冷無波:“你是顧挽清?”
蘇棠冉心一橫,“……是。”
“那她又是誰?”
賀雪臣的目光滑向她懷中的瓔瓔。
微微傾身,竟極自然地伸手,將懵懂的小團子接了過去。
望着懷裏粉雕玉琢、睜着烏溜溜大眼好奇看他的小人兒,他鳳目微彎:“你叫什麼名字?”
瓔瓔小手攥緊了他胸前的衣襟,聲音軟糯:“瓔瓔。”
不知怎的,她並不害怕眼前的陌生人,反倒是莫名其妙多了些親近。
“瓔瓔?哪個瓔?”賀雪臣脫口而出。
話剛出口,他便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暗忖自己糊塗。
這般年紀的孩子,尚未開蒙,如何能識字?
卻見瓔瓔拉過他的手,在寬厚的掌心一筆一劃落下一個“瓔”字。
“你竟識字?”賀雪臣訝然。
瓔瓔頗爲驕傲地挺起小胸脯,脆生生道:“娘親教得好,粗略認識幾個。”
賀雪臣忍俊不禁,看向蘇棠冉的目光也溫和了些許。
“蘇娘子教女有方。”
蘇棠冉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血色一點點褪去。
不妙,這個賀二竟然認得她。
“姜伯,”清冷聲如擊玉,“帶瓔瓔去客房歇息。”
庭院裏只剩下兩人。
“蘇娘子。”
賀雪臣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在寂靜的室內卻清晰得壓人。
蘇棠冉櫻唇緊咬,幾乎沁出血痕。
心一橫,指尖帶着細微的顫,勾住衣領向下輕輕一扯。
半邊瑩潤白皙的肩頭驟然暴露在微涼的空氣裏。
賀雪臣目光如被火燎般倏地移開,耳根卻難以抑制地泛起一抹薄紅。
“此次娶親,是母親背着我張羅的。”
他聲音裏壓着明顯的慍怒,字字清晰,“賀某此生並無娶妻之念,蘇娘子請回吧。”
蘇棠冉眼中那點微弱的希冀,像被一盆冰水迎頭澆滅。
前世,顧揚駿爲娶郡主永絕後患,遣刺客抹了她的脖子。
這一世重來,她必須先找到一個庇護。
賀家雖已落魄,卻尚有太子表親可作倚仗。
對她這般無父無母的商賈孤女而言,這已是能攀上的最高的枝。
心意既定,蘇棠冉微微傾身。
染着蔻丹的指尖,如蝶振翅,輕輕點在賀雪臣胸膛,而後緩緩向下滑去。
她仰起臉,眼波流轉。
將本就嬌軟的嗓音捻得愈發婉轉勾人,絲絲縷縷,往人骨頭縫裏滲:
“奴家腰細腿軟能暖床,二爺當真要趕奴家走麼?”
賀雪臣墨玉般的瞳仁驟然一縮。
下一刻,他倏地捏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力道不輕,將她推離身前。
靜了良久,他才開口,嗓音沙啞,裹着強抑的克制:
“府中還缺個幫工。”
他移開視線,不再看她。
“你若願意,可留下試試。”
蘇棠冉眼中驟然亮起光,連忙俯身下拜:
“多謝二爺!”
……
將母女倆安頓好後,姜伯折返回書房。
“二爺,您這可是給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啊。”
他蒼老的面容上溝壑縱橫,儼然一副焦心模樣。
賀雪臣卻是淡淡道:“她身上的味道跟那個人很像。”
方才蘇棠冉撲入他懷中的瞬間,那股令他魂牽夢縈的香氣登時纏繞上來。
可轉眼,卻不見了。
“不對,”姜伯喃喃道,“聽聞蘇娘子嫁入顧家已然有六年,算起來,時間是對不上的。”
他話未點破,可賀雪臣卻是聽明白了。
五年前,他身染催情劇毒,性命垂危之際,遇見了一個女子。
而後,一夜荒唐。
待賀雪臣醒來時,那女子已經離去,唯餘床榻上凌亂落紅。
方才姜伯那句話,就是提點賀雪臣,五年前蘇棠冉已嫁爲人婦,不該有落紅。
賀雪臣疲憊地抬手,用指節輕揉着隱隱作痛的額角。
然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卻是那女子肌膚上散發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馨甜蜜香。
以及……
在她頸後發根處,那抹形似海棠花的嫣紅胎記。
他記不清自己吻過那裏多少次。
只記得每當唇舌撫過,懷中女子便會抑制不住地發出細碎的嗚咽。
那聲音混合着那縷攝人心魄的獨特馨香,幾乎將他的魂魄都勾了去。
賀雪臣置於膝頭的手,不自覺地緩緩收攏,指節微微泛白。
會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