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夜,比皇宮裏任何一個地方都要來得更深沉。
這裏沒有金碧輝煌的燈火,沒有巡夜侍衛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也沒有一點人味。
只有窗外那棵不知長了多少年的老槐樹,在風雨中發出如鬼哭般的嗚咽。
藏書閣名爲“文淵”,實則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埋葬的不是枯骨,而是大魏三百年來的紙堆,以及無數文人騷客那早已發黴腐爛的壯志雄心。
李康坐在藏書閣一樓的案牘後,面前是一盞如豆的孤燈。
這燈也是暗的不行,就這還是他又折返回去找老黃要的。
那昏黃的火苗在穿堂風中瑟瑟發抖,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投射在身後那一排排高聳入雲的書架上。
隨着燭火的跳動,那影子也仿佛活了過來一般,不過好像有兩道影子……
這是他來到翰林院的第一夜。
也是他計劃中“暴斃”的第一夜。
白天的時候,除了老黃,還有翰林院的其他幾位同僚——那幾個頭發花白、在此修了一輩子書的老學究,見到他就像見到了瘟神。
畢竟,在一個時辰前指着太後鼻子罵娘的狠人,離得近了,容易被雷劈到。
“跑得好啊。”
李康伸手撥弄了一下燈芯,燈花爆開,發出一聲輕微的“噼啪”聲。
“沒人打擾,我才好安心上路。”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四周。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重的黴味和陳舊紙張特有的酸腐氣息,角落裏偶爾傳來老鼠啃噬木頭的細碎聲響。
按照門口那個老太監老黃的說法,三樓是禁地。
那裏存放着大魏搜羅來的天下奇書,其中不乏前朝餘孽留下的邪門功法,甚至是傳說中能夠以此入道的修仙殘卷。
在這個世界,修仙並非虛妄,但那只是極少數人的特權。
正道講究根骨機緣,魔道講究血祭殺戮。而皇室收藏的這些,大多是因爲修煉條件太過苛刻,或者副作用太大而被列爲禁術的“殺人書”。
李康提起那盞豆大的燈,順着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一步步向樓上走去。
樓梯板年久失修,每踩一步都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在這黑暗的環境下屬實有些瘮人。
二樓……全是些經史子集,沒意思。
李康腳步不停,直接上了三樓。
三樓的空間比下面要小一些,窗戶都被厚厚的黑布封死,透不進一絲光亮。
當李康手中的燭火照亮這片空間時,一股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激得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裏的書架不像下面那樣排列整齊,而是散亂地堆放着。有些書架上貼着黃色的符紙,有些則纏繞着鏽跡斑斑的鐵鏈。
“找到了。”
李康快步走到角落裏的一個黑色鐵架前。
架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幾十本線裝書,每一本都積滿了灰塵,但書脊上那暗紅色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
《七傷斷魂勁》——練之先傷己,後傷人,大成之日,五髒皆碎。
“好書!好書啊!”李康眼睛一亮,這本書就能價值百億!
《逆血搜魂手》——逆轉周身氣血,以陽壽換取功力,練一次折壽十年。
“妙啊!妙啊!”李康贊嘆不已,這種氪命的功法請給我再來一打。
《焚心訣》——引地火煞氣入體,稍有不慎,引火自焚,屍骨無存。
“完美啊!怎麼有這麼多好書!”李康激動得手都在抖。
李康就像進了自助餐廳一樣,一口氣抱了七八本名字聽起來最凶險、死狀最淒慘的禁書,回到了書架前的一塊空地上盤腿坐下。
“系統,可別說我不努力!”
李康把那本《焚心訣》攤開在膝蓋上,借着微弱的燭光,開始照着上面的行氣圖比劃。
“我已經盡力在作死了,這次要是還不死,那只能說明這屆閻王爺辦事效率太低。”
窗外的雨勢更急了,雨滴混着狂風不斷地拍打着木板,雷聲也是一聲接着一聲。
李康閉上眼,按照書中記載的口訣,開始嚐試“引氣入體”。
雖然他沒有靈根,但他堅信,哪怕是普通人,只要敢瞎練,走火入魔總是沒問題的。
“氣沉丹田……逆行督脈……沖撞心竅……”
李康咬着牙,強行控制着體內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一絲“氣感”,開始在經脈裏橫沖直撞。
按照書上說的,這時候應該會感到“如墜火窟,五內俱焚”。
李康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刻的劇痛。
一息。
兩息。
三息。
一股溫熱的暖流從丹田升起,順着脊柱緩緩上行。
那感覺……就像是冬天裏喝了一碗熱騰騰的姜湯,舒服得讓人想再喝一碗。
“?!”
“等等,不對勁!”
李康猛地睜開眼,一臉懵逼。
說好的五髒俱焚呢?說好的痛不欲生呢?
爲什麼這麼舒服?甚至感覺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連剛才淋雨受的風寒都好了大半?
“肯定是姿勢不對。”
李康不信邪,把《焚心訣》扔到一邊,抓起那本《逆血搜魂手》。
“逆轉氣血是吧?我就不信了!”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嚐試讓血液倒流。
一般來說,普通人如果真的做到氣血逆行,輕則血管爆裂,重則當場腦溢血。
李康憋得滿臉通紅,額頭青筋暴起,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看起來確實像是一副要猝死的模樣。
然而。
片刻之後。
“嗝——”
李康長長地打了個飽嗝,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濁氣吐出後,他只覺得神清氣爽,耳聰目明,連三樓角落裏一只蜘蛛織網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
李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借着燭光,他發現自己的皮膚似乎變得更加白皙堅韌,隱隱透着一股玉質的光澤。
“坑爹呢這是!”
李康憤怒地把書摔在地上,“這根本不是禁書,這是養生指南吧?皇宮裏的人都這麼騙人的嗎?怪不得這書扔在這裏沒人練,合着是因爲練不死人?”
怎麼他越是瞎練,身體反而越結實?!
就在李康氣急敗壞地準備嚐試第三本《七傷斷魂勁》的時候。
“呼——”
一陣陰冷的穿堂風突然吹過。
案前的孤燈劇烈晃動了幾下,光影在牆壁上瘋狂扭曲,最後竟然詭異地熄滅了。
整個三樓瞬間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黑暗。
李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這一次,他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這風來得太蹊蹺。
窗戶明明都被封死了,哪裏來的風?
黑暗中,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鑽進了他的鼻孔。
那不是書本發黴的味道,而是……血的味道。
新鮮的,溫熱的血腥味。
“誰?”
李康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樓層裏回蕩,帶着一絲顫音。
沒有回應。
只有窗外的雨聲依舊譁譁作響。
但李康似乎能感覺到,在這黑暗的某個角落裏,有一雙眼睛正在盯着他。
李康的心髒開始狂跳。
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興奮……
難道是刺客?
是輔政王派來殺人滅口的死士?
還是傳說中藏書閣裏的厲鬼索命?
還是說……剛才練功練不死,現在終於有人工服務上門了?
“咳咳。”
李康整理了一下衣襟,在黑暗中端正了坐姿,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他對着虛空拱了拱手,語氣誠懇且充滿期待: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閣下若是來取李某項上人頭的,還請務必下手利落些,李某這脖子細,經不起鈍刀子磨。”
黑暗中依舊一片死寂。
李康拱得手都酸了。
過了許久。
就在李康以爲自己幻聽了的時候。
頭頂上方的房梁處,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的鈴聲。
“叮鈴……”
那鈴聲清脆悅耳,卻又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緊接着,一個慵懶沙啞的女聲,貼着他的耳邊幽幽響起。
那聲音極近,近到李康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冰冷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上。
“你想死?”
李康渾身的毛孔在這一瞬間全部炸開。
但他沒有躲,反而因爲過於激動,脖子往前伸了伸,差點撞上對方。
“求死不得!”
李康脫口而出,語氣之真摯,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女俠,別廢話了,快動手吧!我要是皺一下眉頭,我就是你孫子!”
“……”
黑暗中的那個紅衣女子似乎愣住了。
顯然,這種急着投胎的奇葩要求,哪怕是對於見慣了生死的江湖人來說,也屬於超綱題。
“嗤。”
一聲輕笑響起,帶着幾分玩味和不屑。
“想死在我手裏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
那女聲陡然轉冷,一只冰涼的手不知何時扼住了李康的咽喉。
那只手非常柔軟,指腹上卻帶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繭。
指甲尖銳如刀,輕輕刺破了李康頸部的皮膚,滲出一絲血珠。
疼痛感傳來。
系統的警報聲終於在腦海中炸響:
【警告!檢測到致命威脅!對方戰力評估:極度危險!】
李康看着眼前這一片虛無的黑暗,感受着脖子上那只隨時可能捏碎他喉骨的手,嘴角卻瘋狂上揚,露出了一個在旁人看來極其變態的笑容。
這該死的系統,這次你總不能判定我是自殺了吧?
這可是他殺!
是不可抗力!
“動手啊……”
李康閉上眼,像個靜靜等待神臨的虔誠信徒,聲音顫抖,“求你了……”
突然。
藏書閣外的雷聲轟然炸響。
電光透過窗戶縫隙,瞬間照亮了屋內。
在李康的面前,是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
她黑發如瀑,垂落在地。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上,沾染着點點血跡。
那雙狹長的眸子裏,倒映着李康那張寫滿了“渴望”的臉。
曲紅綃歪了歪頭,看着手中這個奇怪的男人。
他眼裏的渴望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想讓自己殺了他。
爲什麼?
這世上,竟還有比她更厭惡這紅塵的人?
原本扣在喉嚨上的手指,緩緩鬆了一分。
曲紅綃眼中的殺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好奇。
“有趣。”
她舔了舔嘴角沾染的一滴鮮血,聲音低沉如魅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