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的那把火，三萬張試卷燒了整整一夜，也燒盡了大魏士林裏積壓多年的怨氣。
當第一縷晨曦穿透雲層，照在滿地的紙灰上時，李康“火眼金睛辨忠奸”的聖名，已經隨着晨風傳遍了京城的每一條街巷。
然而，作爲這場大戲的主角，李康並沒有來得及享受到鮮花與掌聲，當然了，他根本不想享受。
李康當時剛一出貢院大門，還沒來得及回御史台喝口熱茶，他就被一輛掛着慈寧宮腰牌的馬車夫，急匆匆地接進了宮。
“李大人，快些，再快些！”
青鸞坐在車轅上，催促聲中帶着掩飾不住的哭腔，“太後……太後不好了。”
李康坐在顛簸的馬車裏，心裏先是咯噔一下，隨即涌起一陣狂喜。
太後不好了？
難道是被楊國忠氣死了？還是被我這把火嚇着了？
如果太後駕崩，那楊國忠肯定要清算我這個“太後黨羽”。
到時候不用我求死，全家老小都得整整齊齊去菜市口排隊！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李康邊想邊樂呵呵的傻笑。
青鸞看着李康樂呵呵的樣子，心想太後叫李大人來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看李大人胸有成竹的模樣，青鸞也跟着放心了許多。
李康：o_o ....？特麼我自己知道我胸有成竹嗎？！
————
慈寧宮，寢殿，暖閣。
與往日的威嚴森冷不同，今日的慈寧宮門窗緊閉，連一絲風都不透。
李康剛一跨過門檻，一股濃鬱苦澀的藥味便撲面而來，混合着殿內常年燃着的龍涎香，熏得人腦殼疼。
“都退下吧。”
青鸞屏退了跪了一地的太醫和宮女，只留下了李康一人，然後紅着眼圈關上了閣門。
殿內光線有些昏暗，重重帷幔低垂，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李康放輕腳步，撩開那一層層繡着金鳳的紗帳，終於看清了鳳榻上的情形。
那個平日裏高高在上、殺伐果斷的大魏太後，此刻正蜷縮在錦被之中。
她卸去了那一身沉重的鳳冠霞帔，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素白寢衣。
如瀑的青絲散亂在枕頭上，襯得那張原本豔麗無雙的臉龐慘白如紙。
她看起來病得很重……不過怎麼看着就像普通發燒啊，這叫我來幹嘛？
“水……給我水……”
趙鳳儀緊閉着雙眼，眉頭緊鎖，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幹裂。
她在高燒中的聲音有些沙啞，不再有之前的慵懶感，也不再自稱“哀家”，而是用回了那個更爲普通的稱謂。
李康站在床邊，看着這個虛弱得像只貓一樣的女人，心裏那點“太後駕崩我就能死”的興奮勁兒，突然淡了一些。
李康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這不就是普通的發燒感冒嗎？”
“這年頭感冒能死人嗎？應該能吧？”
李康有點無語，轉身就準備走了，別跟我說這太醫院連個發燒感冒都治不好……
“別走……”
趙鳳儀突然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抓着，眼角滑落一顆晶瑩的淚珠，“別丟下我一個人……這江山……太重了……”
李康嘆了口氣，看來是心病……
貢院那把火雖然燒出了“真金”，但也把這大魏朝廷爛到根子裏的膿瘡徹底挑破了。
她一個女人，守着這搖搖欲墜的江山，又要防着權臣，又要安撫百姓，終究是累垮了。
“太後？”
李康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沒反應。
只有床頭櫃上那碗早已放涼的湯藥，散發着幽幽的苦氣。
“得，又成護工了。”
李康無奈地端起藥碗。
“我去，這藥啥陰？”
這藥黑乎乎的，李康僅是聞着就想吐。
按照宮鬥劇的套路，太後病重，這藥裏八成有貓膩。
萬一楊國忠買通了太醫，在裏面下了毒呢？
李康看着碗裏黑不拉幾的液體，雖強忍着不適，還是猛地一咬牙：
“嚐一口！必須嚐一口！萬一有毒先給我毒死了呢！”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黑乎乎藥汁送進嘴裏。
“嘔——”
李康強忍着咽了下去，但這藥除了苦，並沒有預想中“見血封喉”的快感，也沒有腹痛如絞的反應，只有想吐出來幹嘔的沖動。
“差評！必須差評！連毒藥都沒有，這太醫院也是一群吃幹飯的！”
李康失望地搖搖頭，重新舀了一勺藥，湊到趙鳳儀嘴邊。
“太後，起來喝藥了。”
趙鳳儀皺了皺眉，緊閉着牙關，似乎在抗拒這苦澀的味道，頭一偏，避開了勺子。
“嘿？你還挑食？”
李康瞬間來了脾氣。
我這爲了一百億……呃……爲了大魏江山，連命都不要了，你居然連口藥都不喝？
你不喝好起來，誰來治理這大魏江山，總不能給那個連毒藥都能買到假藥的楊國忠吧？
“趙鳳儀！”
李康突然沉下臉，聲音提高了幾分，“把嘴張開！”
或許是被這股子“大不敬”的氣勢震懾住了，趙鳳儀皺了皺眉，還是迷迷糊糊地張開了嘴。
“好機會！”
李康趕緊把藥灌了進去。
“咳咳……”
趙鳳儀嗆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了。
“慢點喝。”
李康一邊喂，一邊碎碎念，“這藥雖然苦，但正所謂良藥苦口利於病。太後您趕緊喝了，喝了早點上路……”
話一出口，李康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順嘴了！
這心裏話怎麼說出來了！
“呃……我是說，早點康復，上路去治理國家。”
然而，高燒中的趙鳳儀並沒有聽出這話裏的歧義。
在她的意識裏，這聲音雖然有些聒噪，卻透着一股從未有過的真實與關切。
在這冰冷的深宮裏，每個人對她說話都是戰戰兢兢，只有這個男人，敢在她耳邊嘮嘮叨叨，甚至敢凶她，敢管她。
一碗藥喂完，李康累出了一身汗。
李康好不容易喂完放下碗，正準備起身開溜，可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
一只滾燙的手，突然從被子裏伸出來，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別走……”
趙鳳儀睜開了眼，那眼神與第一次在朝堂見他的眼神完全不同，看的李康心裏發毛。
“別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李康渾身一僵，他用力抽了抽，抽不動，那只手很燙，也很緊。
“太後請自重！”
“太後您現在高燒未愈，應該好好休息。”
李康開始用力掙脫那只手，他一邊說，一邊去掰趙鳳儀的手指。
動作有些粗魯，甚至帶着幾分急切的逃離感。
然而，這一幕落在趙鳳儀的眼裏，卻完全變了味。
她看着李康那張漲紅的臉，感受着他想要抽離卻又不敢太用力的動作。
又想到昨晚李康酒後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趙鳳儀笑了笑……
這滿朝文武，誰不想爬上她的鳳榻？誰不想借着她的裙帶一步登天？
而唯有他李康是一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面對自己的挽留，他沒有趁人之危，也沒有曲意逢迎，卻只想要離開……
趙鳳儀在心裏嘆息一聲，頭一偏：
“傻子……”
“那你陪着哀家走走總行了吧？”
李康看着此時的趙鳳儀語氣像個小女孩似的，也是頗爲無奈的苦笑了兩下：
“太後你剛吃完藥，先躺下休息一會，哪有大白天的太後和臣子一塊出去走走的？淨落人把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