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露徹底慌了。
她瘋了一樣想沖上台來搶我的話筒,被我帶來的兩名保鏢面無表情地攔住。
她隔着人牆,聲嘶力竭地對我喊:
“林晚!你不能這麼做!你這是惡意的報復!你這是在毀了雲霧村的未來!”
我看着她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冷笑一聲。
“是你,對着全網幾百上千萬的觀衆說,是我在用虛假情懷毀了雲霧村。”
“我只不過是順了你的意而已。”
“你不是說我發的不是現金嗎?現在我發了。”
“你不是說村民們不懂什麼產業升級,只要錢嗎?現在錢到他們手上了。”
“白露,你贏了。”
“你爲你口中的民意,爭取到了他們最想要的東西,你應該高興才對。”
她被我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村民們也反應了過來,矛頭瞬間從我身上,轉向了白露和劉叔。
“白露!你這個害人精!我們沒說要停掉項目啊!”
“劉叔!你不是說林晚肯定會妥協,會給我們加錢嗎?現在怎麼會這樣!”
“幾萬塊錢有個屁用!那個民宿建好了,我家小子就能回來當保安,一個月還有好幾千塊工資呢!現在全沒了!”
“晚晚啊,你看叔叔嬸子們也不是故意的,這錢我們不要了,你也別跟咱們計較了唄?”
“是啊是啊,我們都是被白露和村長騙了啊,我們是無辜的!”
就在村民們即將把白露和劉叔淹沒的瞬間,我舉起了手機。
我的手機正通過藍牙連接着我帶來的便攜投影儀。
一封剛剛收到的電子郵件,被清晰地投射在村委會那面斑駁的白牆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6
發件人:遠山集團(董事長辦公室)
主題:【正式函告】關於終止《雲霧村生態旅遊區聯合開發意向書》的通知。
內容清晰無比,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村民們的心上:
【林總台鑑:驚悉貴司負責的雲霧村扶貧項目,近期爆發了嚴重的網絡輿情事件,涉及貴司與當地村民之間的嚴重內部矛盾及信任危機。】
【我司一貫認爲,和諧穩定的社區關系及良好的項目口碑,是確保聯合開發項目順利推進、實現商業價值與社會價值共贏的絕對基石。】
【鑑於雲霧村當前表現出的內部矛盾激化、排外情緒嚴重及潛在的巨大輿論風險,經我司董事會緊急商議,現正式決定:單方面終止原定與貴司籤署的、關於雲霧村生態旅遊區二期深度開發的聯合投資計劃。】
【此計劃原定總投資額高達伍仟萬元人民幣。】
【此決定即刻生效,望貴司知悉,並妥善處理後續事宜,順頌商祺。】
“轟——!”
五千萬!
五千萬啊!
這個天文數字,像一顆真正的炸彈,在每一個村民的心中轟然引爆!
他們爲了眼前那幾千塊的分紅,爲了貪圖蠅頭小利,竟然親手推掉了一座價值五千萬的金山!
不,這些東西建成了,能帶來的收益絕對不止五千萬啊!
那才是真正能改變整個村子命運的大錢!
極致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絕望,瞬間淹沒了現場的每一個人。
劉叔兩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嘴裏反反復復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五千萬......完了......”
之前還囂張跋扈的白露,死死地盯着牆上那封郵件,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而那些剛剛還在爲幾千塊錢而爭吵的村民,此刻臉上只剩下死灰般的悔恨和恐懼。
我收起手機,投影儀的光束瞬間熄滅,讓那面牆重新回歸斑駁。
在村民們悔恨的目光中,我平靜地對着麥克風,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的通知,說完了。”
“祝各位,花錢愉快。”
說完,我轉身走下台。
保鏢爲我開路,我穿過呆滯的人群,在他們麻木而絕望的注視中,坐進車裏。
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從這一刻起,在我心裏,已經死了。
7
我離開後不到一個小時,我的專業團隊就以雷霆般的速度進駐了雲霧村。
他們的效率高得可怕。
三天之內,所有剛剛運抵的施工設備、攪拌機、塔吊,全部被拆卸裝車,浩浩蕩蕩地拉走。
那些已經澆築了一半的民宿地基,裸露的鋼筋水泥,被當做建築廢料,由廢品回收公司以極低的價格處理掉。
茶廠裏那套我花高價定制的嶄新炒茶設備,直接被運往我在另一個省的扶貧點。
整個工地,從熱火朝天到一片狼藉,只用了七十二個小時。
與此同時,我公司的法務部,正式向白露寄出了律師函。
以“長期、多次在公共網絡平台散布不實信息、惡意捏造事實、嚴重侵害我個人及公司商譽”爲由,提起訴訟。
索賠金額,五百萬。
接到律師函的那一刻,據說白露當場就嚇得癱軟在地,哭都哭不出來。
她父母第二天就提着雞鴨跑到我家老宅門口,想求我爸媽說情,被我提前打過招呼的親戚攔在了門外。
我授意法務,同時向所有在白露直播中出鏡、發表過“我們不要路,只要錢”之類不實言論的二十七戶村民,寄送了內容嚴謹的《法律風險告知書》。
告知書並未起訴,只是清晰地闡明了他們的行爲已經構成了共同侵權,公司保留追訴他們法律責任和經濟賠償的權利。
這封信,像一把懸在他們頭上的利劍,讓這些平日裏只懂家長裏短的村民,第一次感受到了法律的冰冷和威嚴。
村長劉叔的日子最不好過。
他被憤怒和絕望的村民們堵在村委會,圍攻了整整兩天兩夜。
大家指着鼻子罵他爲了自己那點想掌控資金的私利,爲了和白露一起出風頭,毀了全村人的希望。
他在村裏徹底威信掃地,成了人人唾棄的罪人。
一個星期後,那筆總額九十六萬的“分紅”,準時打到了各家各戶的賬上。
村裏爆發了一場短暫而畸形的消費狂潮。
有人立刻去鎮上買了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有人給家裏添置了超大的液晶電視,還有人連續幾天大擺宴席,喝得酩酊大醉。
但狂歡過後,是更深的空虛和恐慌。
那幾位我高薪聘請來,教孩子們英語、編程和美術的城市老師,含着淚和孩子們告別。
家長們直到老師們提着行李箱坐上離開的汽車時,才猛然意識到,他們孩子通往外面世界的那座最珍貴的橋,被他們自己親手拆掉了。
至於李嬸。
我沒有對她采取任何法律措施。
但當天晚上,我親自打開了電腦,將她的名字,從我私人基金會的長期罕見了病資助名單裏,用鼠標拖拽到了“終止資助”的列表裏,點擊了確認。
她的孩子,後續的康復治療費用,是一筆持續的、無底洞般的開銷。
母親的錯誤不能讓孩子承擔。
但一開始,我也只是因爲李嬸的哀求才同意的救助。
規則,我已經定下。
背叛的代價,他們每一個人,都必須自己一一償還。
8
兩個月後,秋風乍起,雲霧村迎來了一年一度的茶葉豐收季。
但,村裏沒有一絲豐收的喜悅。
沒有了現代化的茶葉加工廠進行統一收購和精加工,村民們守着滿山品質上乘的秋茶,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一天天老去。
最後,不得不以不到往年收購價十分之一的賤價,賣給那些趁火打劫的茶販子。
辛苦一年,收入甚至不夠買化肥的錢。
那條我曾引以爲傲的嶄新柏油路,因爲無人養護,在一個漫長的雨季過後,好幾處路基已經出現了塌陷和破損。
當初家家戶戶分到的那幾千塊錢,在短暫的揮霍和激情消費後,早已所剩無幾。
村子,比我扶貧之前更加貧窮。
因爲心氣沒了,希望的火苗,被徹底掐滅了。
那棟建了一半的民宿建築群,鋼筋鏽跡斑斑地裸露在風雨中,像一座巨大而充滿諷刺的墓碑。
矗立在村口,日日夜夜嘲笑着所有路過它的人。
孩子們不再有豐富多彩的在線課程,只能重新回到那個窗戶漏風的破舊小學堂裏,繼續聽着五十多歲、連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民辦老師念課文。
至於白露,她的網紅事業在接到律師函後徹底崩盤。
官司纏身,口碑盡毀。
她從曾經被村民追捧的英雄,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全村罪人。
據說整日閉門不出,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她曾經在直播裏聲淚俱下哭訴的“沒有現金的冰冷”,如今以一種更殘酷的方式,變成了她和所有村民必須面對的現實。
他們擁有了短暫的溫熱的現金。
卻永久地失去了那個能讓他們真正富裕起來、能讓他們孩子擁有不同人生的、滾燙的未來。
助理周薇向我匯報這一切的時候,語氣十分復雜。
“林總,村裏現在......太慘了。”
我正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裏,平靜地品着一杯新茶。
這茶,是我從另一個山區扶貧點的茶農手裏,以高於市場價三成的價格收購來的。
那個項目的民宿,上個月剛剛開業,第一個月就實現了盈利。
我放下茶杯,對周薇說:
“通知財務,把那個項目的年度分紅,這個月就給那邊的村民提前發下去。”
“他們勤勞、感恩、懂得珍惜,他們值得。”
9
春節臨近,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陸續回到了凋敝的雲霧村。
他們帶回的不是新年的希望和喜悅,而是對未來更深的迷茫和絕望。
原本,他們中很多人聽說家鄉要搞旅遊開發,已經計劃好過完年就不再出去,留下來在民宿或者茶廠找份工作,守着家人。
現在,這個計劃徹底泡湯了。
整個村子都彌漫着一股死氣沉沉和無盡悔恨交織的詭異氣息。
“唉,要是當初不跟着白露那個小娼婦瞎鬧就好了!現在民宿開起來,我們就在家門口上班,多好!”
“都怪我們自己眼皮子淺!爲了那幾千塊錢,把一座金山給砸了!我真是蠢死了!”
“我聽說隔壁王家寨,林總扶持的那個項目,年底家家戶戶又分紅了好幾萬!”
“你們誰還有林晚的聯系方式?要不,我們全村人組團去給她磕頭道歉行不行?求她回來吧!”
李嬸更是不顧一切。
她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周薇的私人電話,一天打十幾個。
每次都在電話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翻來覆去地說她錯了,說她當時是鬼迷了心竅,求我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說她孩子的後續治療費還沒着落,醫院已經在催了,求我這個救命恩人不能見死不救。
劉叔更是帶着一群上了年紀的村民代表,提着自家產的已經賣不出去的臘肉和幹筍,找到了我公司的樓下。
他們想要見我,被保安嚴格地攔在了大堂之外。
一行十幾個人,就在寫字樓外的寒風中,從早上一直等到天黑。
他們甚至想學着網上那些視頻的樣子,集體下跪道歉,被保安及時制止並報了警。
周薇看着樓下監控裏,那些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滿臉悔恨的老人,終於還是忍不住推門進了我的辦公室。
“林總,樓下......劉叔他們還在等着,天氣預報說今晚要降溫,會下雪......”
她猶豫着,小心翼翼地問我:
“真的......一點機會都不再給他們了嗎?”
我正看着窗外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霓虹燈將天空映成了橘紅色。
我淡淡地開口:
“機會,我三年前就給了。”
“他們都是成年人,你以爲他們不知道這樣逼迫我會有什麼後果嗎?”
“他們知道,但他們就是爲了這幾千塊錢選擇了這麼做。”
“好人不該被拿槍指着。”
10
公司放假的前一天,我準備動身飛往馬爾代夫,享受我的第一個悠長假期。
周薇開車送我到機場,幫我把行李從後備箱取出來。
她跟在我身後,一路欲言又止。
直到VIP候機室門口,她才終於忍不住開口。
“林總,白露的父母昨天托了七八層關系,找到了我家裏,哭着求我跟您帶句話。”
“說白露知道錯了,精神狀態很不好,快要瘋了。”
“他們願意給您做牛做馬,只求您能撤訴,給她一條生路。”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
“還有劉叔他們......聽說您今天放假,早上六點又去公司樓下等着了,說不見到您就不走。”
我從她手裏接過護照和登機牌,然後戴上墨鏡,平靜地看着她。
“周薇,你知道一個公司,或者說一個人,最重要的資產是什麼嗎?”
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是......是資本?是技術?還是人才?”
我搖了搖頭。
“是信用。”
“我對我的合作夥伴講信用,所以我能拿到遠山集團的投資意向。”
“我對我的員工講信用,所以他們願意跟着我拼搏。”
“我曾經,也對我的家鄉講信用,所以我拿出了三千萬真金白銀和三年的心血。”
“但是,當他們把我的信用當成可以肆意踐踏、可以予取予求、可以用來道德綁架的工具時,這份信用,就已經清零了。”
我的聲音冰冷而平靜,不帶一絲情緒。
“通知法務,訴訟照常進行,我不僅要索賠,我還要她公開道歉,在所有她發布過視頻的平台,置頂一年。”
“通知公司行政,如果劉叔他們繼續在樓下擾亂公共秩序,直接報警處理,不用再向我匯報。”
周薇不解地看着我,似乎無法理解我的決絕。
我最後看着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至於雲霧村,你可以代表我,以我私人的名義,給村裏那個破小學,捐一百套全新的桌椅和兩千冊圖書。”
周薇徹底愣住了:“林總,您這是......”
“這是我,作爲一個從那片土地走出來的人,對那片土地,最後的悲憫。”
“孩子們是無辜的,至少他們沒有參與進這件事情當中。”
“但對於那些村民,我的溫情和善意,早在他們爲了幾千塊錢就選擇背叛和瘋狂的那一刻,就已經永久凍結了。”
“讓他們守着當初分到的現金,過他們自己選擇的‘好日子’去吧。”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身,拖着行李箱,毫不猶豫地走進了登機口。
身後,是周薇復雜的目光。
身前,是沒有那些沉重枷鎖的、屬於我自己的碧海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