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藥圃裏的露水比昨天更重。方圓到得比其他人都早,他沒有急着幹活,只是站在角落裏,看着地面。
地面和昨天一樣,沒有什麼特別。
他蹲下來,用鏟子輕輕撥開一點土。
黑色紋路還在。
比昨天更淡,但確實存在。
他把土重新蓋好,動作自然,像是在整理普通的泥土。
他站起身,開始除草。
動作不快,卻穩。
過了一會兒,其他雜役陸續來了。他們看到方圓,只是點點頭,沒人說話。外門的雜役大多這樣,不惹事,不多話。
方圓也不主動和他們說話。
他知道,在這種地方,越少和別人扯上關系,越安全。
太陽升起來時,林正來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外門弟子服,看上去比昨天更嚴肅。他走到藥圃中央,掃了一圈。
目光在方圓身上停了兩秒。
“方圓。”
方圓抬起頭:“林師兄。”
林正走過來:“昨天讓你搬的木桶,都搬完了?”
方圓點頭:“搬完了。”
林正“嗯”了一聲:“今天換個活。”
他指了指藥圃最裏面的一小塊地。
“那邊的土要翻一遍。”
“記住,不要碰壞裏面的藥草。”
方圓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藥圃最深處,也是最偏僻的地方。平時很少有人去。
方圓點頭:“好。”
林正看着他:“早點做完,早點休息。”
說完,他轉身離開。
方圓拿起鏟子,往深處走去。
他走得不快,步子穩,像是在觀察四周。
藥圃深處比外面更安靜,風也更涼。泥土的味道和外面不同,帶着一點淡淡的腥味。
方圓蹲下來,開始翻土。
他翻得很仔細。
每翻一鏟,他都會停下來,看一眼泥土。
翻到第三鏟時,他停住了。
泥土裏有一小塊黑色的東西。
比昨天看到的更小,卻更黑。
他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
冰涼。
他沒有繼續碰,只是把泥土蓋回去。
動作自然,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繼續翻土。
翻到第五鏟時,他又停住了。
泥土裏有一條細細的黑線,像是被什麼東西劃過。
他盯着看了幾秒。
然後繼續翻土。
他知道,這不是自然形成的。
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而且這個人,很可能就在藥圃裏。
他繼續幹活。
太陽升高時,他已經翻了大半片地。
他停下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
就在這時,他聽到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
他知道是誰。
林正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了看翻好的土。
“挺快。”
方圓“嗯”了一聲。
林正蹲下來,用手指在土裏點了點。
“這裏的土,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一樣?”
方圓繼續翻土:“沒有。”
林正盯着他看了幾秒。
“沒有就好。”
他站起身:“繼續翻吧。”
說完,他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
“方圓。”
方圓抬起頭:“林師兄?”
林正沒有回頭:“翻完後,把工具放回原處。”
“不要到處亂走。”
他說完,繼續往前走。
方圓低下頭,繼續翻土。
動作很慢。
很穩。
他知道。
林正已經開始防着他了。
而他,也開始動第一步暗棋。
中午的太陽越來越高,藥圃裏的土被曬得發幹。方圓翻完最後一片土,把鏟子往地上一插,站直身子。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動作不緊不慢。
他抬頭看了一眼藥圃入口的方向。
林正不在。
但他知道,林正一定在附近。
外門弟子不會離自己負責的地方太遠,尤其是像林正這種人。
他走到工具棚,把鏟子放回去。工具棚裏有一股木頭受潮後的味道,混雜着淡淡的藥草味。他彎腰放鏟子的時候,眼角掃到角落裏的一個木桶。
木桶很舊,邊緣有幾道裂縫。
他多看了一眼。
木桶的底部,有一圈黑色的痕跡。
很淡。
但和他在泥土裏看到的紋路很像。
他沒有靠近,也沒有碰。
只是直起身子,轉身離開工具棚。
他知道,這種時候,多看一眼是可以的,多碰一下就危險了。
他走到藥圃中央,看見幾個雜役在棚子下吃飯。他們看到他,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埋頭啃餅。
沒人叫他一起吃。
他也沒想過去。
外門的雜役,大多自顧不暇。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從懷裏掏出昨天剩下的一小塊餅。餅已經幹硬,他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嚼得很細。
吃得很慢。
像是在確認味道,又像是在思考別的事。
吃完餅,他靠着牆,閉上眼。
不是睡覺。
只是在聽。
聽風吹動草葉的聲音。
聽雜役們吃飯的聲音。
聽遠處腳步聲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來了。
林正。
他走到藥圃中央,看了一眼棚子下的雜役,又看了一眼靠着牆的方圓。
“方圓。”
方圓睜開眼:“林師兄。”
林正走過來:“地翻完了?”
方圓點頭:“翻完了。”
林正“嗯”了一聲:“工具放好了?”
方圓點頭:“放好了。”
林正盯着他看了兩秒。
“你今天挺安靜。”
方圓沒說話。
林正笑了笑:“安靜點好。外門這種地方,話多的人,死得快。”
他頓了頓,又說:“你昨天翻的土,我看過了。”
“挺細。”
方圓繼續沉默。
林正蹲下來,和他平視:“你在卡骸房待過,對怨意應該有點了解吧?”
方圓抬起頭,看着他:“不太懂。”
林正盯着他的眼睛。
盯了很久。
然後笑了:“不懂最好。”
他站起身:“下午你不用翻土了。”
“跟我來。”
方圓站起來:“去哪?”
林正往前走:“去了就知道。”
方圓跟在他後面。
步子不快。
很穩。
他知道,林正終於要帶他去看真正的東西了。
藥圃深處的東西。
怨意的東西。
也是他第一步暗棋真正開始的地方。
他跟着林正,往藥圃最深處走去。
風很輕。
草葉被吹得輕輕晃動。
方圓的心跳不快。
他知道。
從這一刻起。
他和林正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再是雜役和外門弟子那麼簡單了。
林正帶着方圓往藥圃最深處走。越往裏走,藥草越稀,泥土的顏色也越深。空氣裏帶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和卡骸房的味道有點像,但更淡。
方圓走在後面,步子穩,沒有東張西望。
林正停下時,他們已經到了藥圃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那裏有一小塊用木柵欄圍起來的地,比其他地方更安靜。
林正回頭看了他一眼:“進去。”
方圓抬腳走進柵欄。
裏面的泥土比外面更溼,踩下去有點軟。他低頭看了一眼,泥土裏有幾道很淡的黑色紋路。
和他之前看到的一樣。
林正走到角落,蹲下來,用手指撥開一點土。
土裏有一小塊黑色的東西,比方圓之前看到的更大,顏色更深。
林正抬頭:“你昨天翻土的時候,看到過這個嗎?”
方圓搖頭:“沒有。”
林正盯着他,沒有說話。
風吹過,柵欄外的草葉輕輕晃動。
過了幾秒,林正笑了笑:“沒看到也好。”
他把土重新蓋好,站起身。
“方圓,你知道怨意嗎?”
方圓想了想,說:“聽說過一點。”
林正點點頭:“外門的雜役,大多只知道怨意危險,沾上就沒好事。”
他頓了頓,又說:“但他們不知道,怨意也能變成力量。”
方圓沒接話。
林正走到他面前,壓低聲音:“玄家的高層,很多人都在偷偷練怨道。”
“你知道爲什麼嗎?”
方圓搖頭:“不知道。”
林正笑了:“因爲怨意能讓人變強。”
“比普通的卡修快得多。”
他說着,拍了拍方圓的肩膀:“你昨天從卡骸房出來,還能站在這裏,說明你體質特殊。”
“這種體質,很適合練怨道。”
方圓低下頭:“我只是命大。”
林正盯着他:“命大也是一種本事。”
他轉身往柵欄外走:“跟我來。”
方圓跟着他。
他們走到藥圃深處的一個小木屋前。木屋很舊,門板上有幾道裂縫,像是常年沒人用。
林正推開木門。
裏面很暗,只有一張木桌,一把木椅,角落裏堆着幾個木桶。
木桶的底部,都有黑色的痕跡。
林正走到木桌前,拿起一個小布袋。
布袋裏裝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他把布袋遞給方圓:“這個,你拿去。”
方圓接過布袋。
很輕。
林正看着他:“今晚子時,把這些粉末撒在藥圃最深處的那塊土裏。”
“不要讓任何人看到。”
方圓“嗯”了一聲。
林正笑了:“你很聽話。”
“外門像你這麼聽話的雜役不多了。”
他頓了頓,又說:“等這件事做完,我會在執事堂那邊給你說幾句好話。”
“你以後在藥圃的日子,會輕鬆很多。”
方圓點頭:“謝謝林師兄。”
林正擺擺手:“不用謝我。”
“你幫我做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他走到門口:“出去吧。”
方圓跟着他走出木屋。
林正把門關上,又看了他一眼:“記住,今晚子時。”
“不要遲到。”
方圓點頭:“好。”
林正轉身離開。
風吹過藥圃,草葉輕輕晃動。
方圓站在原地,看着手裏的布袋。
他沒有打開。
也沒有聞。
只是把布袋放進懷裏。
動作很自然。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藥圃深處的方向。
然後轉身往藥圃外走。
步子不快。
很穩。
他知道。
林正不是在拉攏他。
是在試探他。
也是在利用他。
但林正不知道——
他也在利用林正。
怨意。
藥圃。
黑色粉末。
木屋。
這一切,都和他前世的某些東西很像。
他走到藥圃中央時,停了一下。
然後繼續往前走。
他知道。
從今晚開始。
他的第一步暗棋,就要落下去了。
下午的藥圃比早上更安靜,風也小了很多。方圓把工具放回原處,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沒有和其他雜役說話,也沒有靠近棚子。
他只是坐着。
像是在休息。
又像是在等什麼。
太陽慢慢往西斜,藥圃裏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林正沒有再出現,其他雜役也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外門住處。
沒人注意方圓。
方圓也沒注意他們。
他在等天黑。
不是焦急。
只是靜靜等。
外門的晚飯是在大灶房吃的,一鍋稀粥,兩個硬餅。方圓去得很晚,大灶房裏已經沒什麼人。他領了自己的一份,找了個角落坐下。
他吃得很慢。
嚼得很細。
像是在確認味道,又像是在觀察周圍。
吃完後,他把碗放回桶裏,轉身離開大灶房。
天已經黑透了,外門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他沿着石板路往藥圃走,步子不快,卻很穩。
他知道,這個時間藥圃沒人。
但他也知道,林正可能在暗處看着。
他沒有回頭。
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走到藥圃門口,推開門。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他走進去,沿着熟悉的小路往深處走。風吹過藥草,發出沙沙聲。他走到最深處的柵欄前,停下。
他從懷裏掏出那個小布袋。
沒有打開。
只是握在手裏。
他蹲下來,用手指撥開一點土。
黑色紋路比白天看到的更明顯。
他把布袋打開,把黑色粉末撒進去。
動作很輕。
很快。
很自然。
撒完後,他把土蓋回去,拍平。
然後站起身。
他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土。
風吹過,藥草輕輕晃動。
他知道,今晚之後,這片土會發生變化。
怨意會更濃。
而林正,也會更信任他。
他轉身離開柵欄,往藥圃外走。
走到一半,他停下。
他回頭看了一眼。
沒有表情。
沒有情緒。
只是看。
然後繼續往前走。
他知道。
林正躲在暗處。
他也知道。
林正正在看他。
他走得越自然,林正越放心。
他走出藥圃,把門關上。
然後沿着石板路往住處走。
他走得不快。
很穩。
像是今天什麼都沒發生。
但他心裏清楚。
從今晚開始。
他已經落在林正的棋盤上。
而林正,也落在他的棋盤上。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落下的第一步暗棋。
也是他真正開始布局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