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沉寂，此時的城外硝煙尚未完全散去，蒼穹之下，陽光已將棘陽城染成一片血與金交織的瑰麗顏色。城上城下，歡呼聲如潮水般起伏，每一個幸存下來的義軍兵士都在用盡最後的力氣呐喊，慶祝這難以置信的勝利。沈家二公子那石破天驚的一擊，不僅連殺七位都尉，更是陣斬官兵主帥樊抗，將五千官軍的魂魄一同劈散，奠定了勝局。沈天明知道，在如今這勢單力薄的時期，必須要給全體義軍一個希望，沈天明在前，李騰，朱雄，朱彪，沈天胤五人騎上高頭大馬，沿着大街小巷來回轉悠，沈天明所到之處，全城軍民無不狂熱，齊聲高喊“沈大帥！”一時間沈天明志得意滿，好不快活
然而，勝利的狂喜之下，是觸目驚心的代價。
沈天明回到帥府後，聽着沈放給他匯報戰況。他身上的傷口已被簡單包扎，但眉宇間的沉重卻揮之不去。義軍傷亡過半，許多昨日還一同飲酒的兄弟，此刻已成了冰冷屍骸。李騰經過這一戰後肩胛傷勢加重，被強行送回府中休養；朱雄、朱彪兄弟身上也添了數道傷口，正時帶人在城外清點繳獲、收攏降兵。
“大哥，”沈天胤快步來到帥府，臉上混合着疲憊與興奮，“官軍徹底潰了，繳獲的兵甲、旗幟、糧秣堆積如山！光是甲胄就有三千多套，降卒初步清點，有近八百人！”
沈天明緩緩點頭，目光卻依舊銳利：“降卒要盡快打散，與我們的老兵混編。陣亡弟兄的屍首要好生收斂，登記造冊，日後務必厚恤家眷。受傷的，不惜代價救治。”
“明白！”沈天胤應道，隨即湊到沈天明耳邊壓低聲音，“大哥，張家那個小美人兒，我安置在後院廂房了，派人看着。”
沈天明這才將目光從戰報上收回，看了三弟一眼，眼神復雜。“小美人兒？”
“張靜姝啊，號稱南陽第一美人那個，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沈天胤一臉壞笑
“張靜姝？能有多美，還能有你嫂子美啊”沈天明一臉不屑的說到
“大哥，你可別跟嫂子說是我說的啊，我告訴你，嫂子跟張靜姝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用福伯的話來說就是如同螢火之光比之皓月”
沈天明看了看一臉陶醉的沈天胤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等他日坐了江山，哥哥給你找一百個張靜姝，看好她，別怠慢了，也別讓她出事。她……我另有安排。”
勝利的當夜，棘陽縣並未沉浸在純粹的狂歡中。在沈天明的強力主導下，一套高效而冷酷的戰後秩序被迅速建立起來。
1翌日，全軍縞素，在城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安葬陣亡義軍。沈天明親自披麻戴孝，哭得比他死了爹娘還傷心，誓言必善待戰死弟兄的家眷。隨後又當衆將被俘的官軍軍官以及城內搜捕出的、曾頑抗的張家核心黨羽，共計三十七人，全部斬首示衆，此舉不僅凝聚了人心，也徹底震懾了所有潛在的反對者。
葬禮結束後沈天明當即在帥府召集衆將研究下一步計劃，利用繳獲的大量軍械，義軍開始了急速擴編。沈天明采納李騰的建議，確立基本軍制：以五百人爲一營，設營正。老兵提升爲基層軍官，降卒與新募兵丁打散重組。最終編成四個戰兵營，分別由沈天明、李騰、朱雄、沈天胤統領。另設一輔兵營，負責後勤輜重。由朱彪統領，沈天意雖立下首功，因性格內向，平日裏沉默寡言，呆在家裏很少出門，沈天明也不強求，只將他視爲最關鍵的底牌。
沈天明深知，光有軍隊無法長久。他迅速兌現戰前承諾：開倉放糧，按戶分發；同時成立“田土司”，開始清丈官府及被抄沒豪強的土地，準備分授無地農戶。他強行征辟了城中幾位素有清名、但此前持觀望態度的老吏和讀書人，組成臨時的理政班底，維持賦稅征收、刑名訴訟等日常政務。一系列舉措，讓驚魂未定的棘陽百姓漸漸安下心來，開始認同這支“沈”字旗號的軍隊。
與此同時，沈府後院那座被嚴密看守的廂房內，張靜姝正經歷着人生中最寒冷的春天。
那日她在暗道中被沈天胤找到，驚嚇過度昏厥，醒來後便身處這間陌生的屋子。她像是暴風雨後跌落塵泥的名貴蘭花，往日“南陽第一美人”的榮光被巨大的恐懼和絕望覆蓋。幾日來，她不言不語，送來的飯菜也僅是勉強動幾筷子，本就纖細的身形更顯單薄，常常抱着膝蓋蜷縮在床角，一坐就是一天，淚水仿佛已經流幹，只剩下空洞的麻木。
她聽得見外面的丫鬟談論沈家軍大勝五千官兵，也知道自己最後的依靠——家族，已徹底傾覆。未來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她不知道那個看起來凶狠暴戾的沈三公子會如何處置自己，更不知道那位素未謀面、卻已掌控全城生死的沈大帥，會將她這個“戰利品”怎樣發落。是賞給有功部下爲妾？還是充當軍妓犒賞三軍……她不敢再想下去，每一次門軸的轉動聲都能讓她渾身一顫。
這日，房門再次被推開。進來的不是送飯的仆婦，而是沈天明。
他沒有穿甲胄，只是一身深色布衣，但久居人上的氣勢和戰場淬煉出的殺伐之氣，依然讓張靜姝感到窒息般的壓迫。她像受驚的小鹿，猛地向後縮去，背脊緊緊抵住冰冷的牆壁，貝齒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沈天明沒有說話，眉眼中透露出的是成熟與穩重，不似沈天胤般無禮，沈天明只是靜靜地打量着她。即便憔悴不堪，淚痕未幹，這張臉依舊有着驚心動魄的美麗，那是一種養在深閨、用詩書禮儀和錦衣玉食浸潤出的精致與脆弱，與這刀兵四起的亂世格格不入。
“張小姐，”沈天明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令尊之事，已成定局。時勢如此，非你一人之力可挽。”
張靜姝只是顫抖，不敢接話。
見張靜姝不說話，沈天明又緩緩說到“沈某並非嗜殺之人，但也絕非心慈手軟的迂腐之輩，你是聰明人，當知你如今的處境。我給你兩條路。”
他伸出兩根手指：“其一，我可送你些銀錢，放你自去。但如今世道，你一弱質女流，謀生手段，又身嬌體弱，值此亂世，離開棘陽，結局如何，你當自知。”
張靜姝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恐懼，獨自流落亂世，其下場可能比死亡更淒慘。
“其二嘛，”沈天明的目光銳利起來，“留在棘陽。我三弟天胤，尚未婚配。他雖性情粗豪，卻是真性情，此戰亦有功勳。你若應允這門婚事，過往恩怨，一筆勾銷。你可安穩度日，張家旁系遠親，亦可不受牽連。他日沈某有幸君臨天下，我弟不失親王之位，你亦不失王妃之位”
“你聽清楚，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若非我弟天胤對你有意，沈某可沒這麼多耐心跟你說話，我沈天明對待家人絕非薄情之輩，想清楚了就好好吃飯，有什麼需要的就跟丫鬟說”
張靜姝愣住了。嫁給那個闖入密室、眼神凶狠的沈三？這與她昔日幻想的才子佳人、琴瑟和鳴相差何止萬裏。巨大的委屈和羞辱涌上心頭，淚水再次盈滿眼眶。
但她終究是讀過書的，明白家族傾覆後，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可以任性擇婿的張家大小姐。沈天明給出的，事實上是唯一一條生路，甚至可以說是……一條在她處境下，不算最壞的出路。至少，能活着，能保住張家不至於被徹底清算。
她低下頭，淚水無聲滑落，浸溼了素白的衣襟。良久，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帶着絕望的顫音，擠出一句話：
“全憑將軍安排”
沈天明點了點頭，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你好生歇着，所需用度，會有人送來。待局勢稍穩，再議婚期，若是覺得屋子裏悶，可在府內走動，對了，東北西苑乃我二弟居所，未經我父之允許，不得靠近”說完，他便轉身離去，沒有半分留戀。
房門關上，室內重歸寂靜。張靜姝緩緩滑倒在地，將臉深深埋入臂彎，肩頭劇烈聳動，卻再也哭不出聲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名爲張靜姝的南陽明珠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在亂世中掙扎求存，依附於仇敵家族的可憐女子。
處理完張靜姝之事，沈天明再次召集核心將領議事。李騰也強撐病體到場。
“諸位，”沈天明目光掃過衆人，“棘陽初定，然危機四伏。我料南陽郡守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次來的，恐怕就是州府乃至朝廷的兵馬。我等下一步，該當如何？”
朱雄率先道：“大哥，兵貴神速！我們應趁勝出擊，一舉拿下南陽郡城！”
沈天胤也摩拳擦掌：“對！殺過去，占了郡城，大哥也弄個王爺當當！”
沈天明未置可否，看向李騰。
李騰臉色蒼白，聲音卻清晰：“不可。我軍新勝，然傷亡慘重，新卒未訓，降卒未附。此時貿然攻打城高池深的郡城，勝算渺茫。一旦受挫，棘陽根基不穩，頃刻間便有覆滅之危。”
“李兄所言極是。”沈天明贊許道，“眼下首要之務，是固本。”他指向地圖，“我們不當急於擴張，而應鞏固棘陽，同時遣能言善辯之士，攜我軍大破官軍之威，聯絡荊襄各路好漢，綠林豪傑，甚至……可嚐試與青州伍德榮、並州韓氏兄弟聯絡。”
他眼中閃爍着謀略的光芒：“我們要讓這南陽，不，讓這天下人知道，我沈天明，並非池中之物！廣結盟友，暫避朝廷鋒芒，積蓄力量，待天下有變，方可圖謀大事！”
衆人聞言，皆感振奮。沈天明的布局，顯示出他已不僅僅滿足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有了更廣闊的視野。
會議結束後，沈天明獨自走上城樓。夜色下的棘陽城，燈火零星，卻透着一股劫後餘生的平靜與頑強。
他知道，腳下的路才剛剛開始。內有降卒、世家需要彈壓安撫，外有強敵環伺虎視眈眈。張靜姝的安置，只是一個插曲，如何在這亂世中真正立足、發展，直至逐鹿中原，才是他沈天明將要面對的真正考驗。
風起於青萍之末。這南陽的第一把火已經燒了起來，能否成燎原之勢，就看他和他的兄弟們，能否在這歷史的夾縫中，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機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