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富貴那故作熱絡的聲音像油膩的蛇,滑進簡陋的堂屋。
他手裏提着兩封粗糙的油紙包,像是點心,臉上堆着那套王小梅早已刻入骨髓的、虛僞的笑容。
“姐,小梅醒啦?看看,我就說這孩子底子好,肯定沒事!”
他自顧自地放下東西,目光像秤一樣在王小梅身上掂量了一番,
“臉色是還有點白,得多補補!”
母親局促地搓着圍裙,臉上擠出感激的笑:“他舅爺,又讓你破費了……快坐。”
王小梅垂下眼瞼,掩去眼底翻涌的冰冷恨意,學着前世那般怯懦的樣子,低低喊了聲:
“舅爺。”聲音細弱,帶着恰到好處的病氣。
張富貴滿意地點點頭,仿佛很享受這種施舍般的關懷。
他拉過板凳坐下,翹起二郎腿,開始了他的表演。
“姐啊,我今天來,可是有天大的好消息!”
他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
“咱們小梅不是快高考了嗎?我這當舅爺的,一直掛在心上呢!”
母親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舅爺,你有門路?”
“嘖,瞧你說的,自家人,說什麼門路不外路的。”
張富貴擺擺手,臉上得意之色更濃,
“我們勞動局的李局長,你們聽說過吧?那可是咱們市裏這個!”他翹起大拇指。
王小梅的心髒猛地一縮!李局長! 那個傻兒子的爹!前世把她推入火坑的幫凶之一!這麼快就來了?
她指尖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只聽張富貴繼續吹噓:
“李局長家那個公子,叫向陽的,人特別老實本分!就是……就是心思單純了點。李局長家底厚啊,就想找個知根知底、文化程度高、又懂事乖巧的姑娘,以後能幫着照顧家裏,也能……嘿嘿,繼承家業不是?”
母親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聽出點別的味道:“他舅爺,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還不明白嗎?”
張富貴一拍大腿,“
我看小梅就特別合適!成績好,人又乖,長得也周正!要是能跟李局長家結了親,那還不是一步登天?到時候別說上大學,就是以後的工作、前程,李局長手指縫裏漏點都夠了!哪還用得着像現在這樣苦哈哈地拼命考?”
圖窮匕見!
王小梅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混雜着滔天的恨意,幾乎要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原來這麼早!原來在她還在爲高考拼命的時候,這只惡狼就已經在盤算着怎麼把她賣個好價錢了!用她的人生,去給他女兒鋪路,再去巴結權貴!
母親顯然被這“一步登天”的描述砸懵了,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嘴唇哆嗦着:“這……這……小梅還小,還要考大學呢……這……”
“哎喲我的傻姐姐!”
張富貴一副“你怎麼不開竅”的表情,“考上大學圖啥?不就是爲了個好工作好生活嗎?現在現成的通天路就擺在眼前,還辛辛苦苦考什麼試?萬一考不上呢?那不是兩頭空?”
他湊近一些,聲音帶着蠱惑,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
“姐,我可是費了老鼻子勁才在李局長那兒給你們爭取到這個機會的!多少人擠破頭都想攀上這門親呢!你們可別不識好歹,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母親被嚇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地看向王小梅。
王小梅知道,該她上場了。
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種極其逼真的、混合着恐懼、羞澀和一絲向往的復雜表情,聲音細若蚊蚋,卻足夠清晰:
“舅爺……李局長家……真的那麼好麼?去了……真的就不用再幹農活了?能……能吃飽穿暖嗎?”
她問得“天真”而“質樸”,完全是一個被困苦生活折磨怕了的農村女孩最關心的問題。
張富貴眼睛一亮,以爲她心動了,連忙加大力度:
“那當然!頓頓有肉!穿的都是城裏小姐才有的時髦衣服!出門都有小汽車坐!你只要把李少爺照顧好,把公婆伺候好,以後就是享不盡的福氣!”
王小梅低下頭,仿佛在艱難思考,實則是在拼命壓制住心底那陣陣作嘔的惡心感。
片刻後,她抬起頭,眼神裏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
“舅爺,我……我願意試試。但是……”她話鋒一轉,
“高考我還是要參加的。寒窗苦讀十幾年,就爲了這一下子,不考一次,我不甘心。考完了,……考完了我就聽舅爺安排,行嗎?”
她這話說得極其巧妙。
既表現出對“好日子”的向往,順從了張富貴的提議,又給自己爭取到了最關鍵的高考時間。
聽起來合情合理,完全不像推脫。
張富貴皺了下眉,顯然想立刻把這事定死,但看着王小梅那“怯生生又滿懷期待”的眼神,又覺得反正也就兩個月,翻不出什麼浪花。
一個農村丫頭,還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大手一揮,故作爽快:
“行!舅爺就喜歡你這股志氣!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好好考,考完了,舅爺就帶你去見李局長!到時候,咱們兩家親上加親!”
他又坐着吹噓了半天李家的富貴,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
送走張富貴,母親關上門,憂心忡忡地看着女兒:
“小梅,你……你真願意?那個李少爺,我好像聽說……腦子不太靈光……”
王小梅臉上所有的怯懦和向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冰冷的銳利。
“媽,”她抓住母親冰涼的手,眼神堅定得可怕,“你信我嗎?”
母親被女兒眼中從未有過的神采震住了,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你就記住,”
王小梅一字一句地說,
“剛才的話,都是爲了糊弄舅爺的。我絕不會嫁進李家!那是個火坑,跳進去就屍骨無存的火坑!”
“那……那你剛才還答應他……”
“爲了時間,媽。”
王小梅的目光投向窗外,看向遠處連綿的青山,仿佛要看穿自己的命運,
“我需要時間參加高考,需要時間拿到錄取通知書。更需要時間……讓他們付出代價!”
她收回目光,看着母親,語氣沉靜卻充滿力量:
“從現在起,舅爺說的任何話,送的任何東西,你都不要信,也不要收。
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摔壞了頭,需要靜養,什麼都別答應。一切,等我考完試再說。”
母親看着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的女兒,雖然滿心疑惑和恐懼,卻從那冰冷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可靠。
她重重點了點頭。
王小梅深吸一口氣。
餌,已經撒出去了。
穩住張富貴,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她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地參加高考,並牢牢守住那張決定命運的錄取通知書。
同時,她還需要證據,能將張富貴和他女兒張麗徹底釘死的證據。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兩封油膩的點心上。
或許,可以從這位“好舅爺”送來的“心意”開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着算計的弧度。
狩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