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手術室內外,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流速悄然滑過。
對於手術室內的葉瑾和她的團隊而言,過去的幾個小時是一場與死神的激烈拉鋸戰。
無影燈下,每一秒都需凝神屏息,每一次電凝止血的輕響,每一次縫合針穿過組織的細微阻力,都關乎着一條生命能否被強行留駐人間。
葉瑾的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被巡回護士及時拭去。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這片血肉模糊的戰場上,大腦飛速運轉,判斷着損傷範圍,規劃着修復步驟,指令清晰而果決。
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個守在門外、氣勢駭人的男人,早已被她屏蔽在專注的壁壘之外。
而對於手術室外走廊上的卡萊爾·沃爾夫而言,時間則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而緩慢。
他靠在對面的牆壁上,雙臂環抱,姿態看似放鬆,但那繃緊的下頜線和墨藍色眼眸中未曾散去的冰霜,揭示着他內心的波瀾。
金棕色的短發在走廊頂燈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澤。
他沒有坐下,也沒有踱步,只是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雕像,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偶爾經過的醫護人員都下意識地繞行,不敢直視。
他帶來的那些手下,則分散在走廊兩端和出入口,如同黑色的礁石,無聲地隔絕出一片不容侵犯的領域。
終於,當東方的天際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城市尚未完全蘇醒時,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啪”地一聲熄滅了。
門被從裏面推開。
率先走出來的是葉瑾。她摘下了手術帽和口罩,露出一張難掩倦色的臉。
長時間的神經緊繃和高強度操作,讓她白皙的皮膚顯得有些透明,眼下帶着淡淡的青影。
她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白大褂的領口有些鬆散,沾染了些許汗漬和極淡的血跡。
即使疲憊,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只是那份沉靜中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勞累。
幾乎是同時,靠在牆上的卡萊爾瞬間挺直了脊背,那雙墨藍色的眼眸如同精準的雷達,立刻鎖定了她。
葉瑾一抬頭,便毫無意外地撞入了那片深不見底的墨藍色海洋之中。
他依舊站在那裏,位置幾乎沒變,仿佛這幾個小時他從未移動過分毫。
只是,他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爲復雜的、銳利如解剖刀般的審視。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幹澀,走向他。腳步因爲疲憊而略顯沉重。
“先生,”她的聲音帶着手術後特有的沙啞,但語氣是平穩的,“手術完成了。
子彈成功取出,受損的脾髒做了部分切除,左腎進行了修補,主要血管吻合順利。目前他的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但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她頓了頓,清晰地吐出接下來的安排:“現在需要直接轉入外科重症監護室(SICU)進行密切觀察。接下來的24到48小時是關鍵。”
卡萊爾靜靜地聽着,沒有說話,只是那墨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專注地捕捉着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仿佛在判斷她話語背後的真實分量。
他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葉瑾說完,便習慣性地側身,準備從他身邊走過,返回醫生辦公室進行術後記錄和交接。
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已接近極限,急需片刻的喘息和一杯溫水。
然而,就在她腳步剛剛挪動的瞬間,一條結實的手臂卻倏地橫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葉瑾驚詫地停下,愕然抬頭看向卡萊爾。她不明白這個男人還想做什麼。
手術已經結束,情況也已告知,他難道還有什麼不滿?
卡萊爾沒有看她疑惑的眼神,只是朝着走廊陰影處,極其輕微地偏了下頭,做了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手勢。
立刻,那個臉上帶着刀疤的光頭手下——名叫德克的男人,應聲而動。
他快步走上前,手裏提着一個碩大的、印着某家知名高級健康餐飲品牌Logo的 insulated 保溫袋,動作卻異常恭謹,甚至帶着一絲與他凶悍外貌不符的小心翼翼。
德克將沉甸甸的保溫袋雙手遞到卡萊爾面前。
卡萊爾看也沒看德克,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葉瑾臉上。
他伸手接過袋子,然後,在葉瑾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強勢地、不由分說地,將提手塞入了她因驚愕而微微鬆開的手中。
袋子很重,裏面顯然裝了不少東西。
“這是……”葉瑾下意識地想要推拒,連連擺手,臉上寫滿了不解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先生,我不需要……”
“拿着。”卡萊爾打斷她,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專斷的強勢。
他的手指在鬆開提手時,無意間擦過葉瑾的手背,那觸感溫熱而幹燥,帶着一種屬於男性的、強悍的力量感。
“給你的,還有你的同事們。”
說完,他不再給葉瑾任何拒絕的機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墨藍色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類似於“任務完成”的意味。
隨即,他收回手臂,轉身,邁開長腿,在一衆手下的簇擁下,徑直朝着SICU的方向走去,留下一個挺拔而決絕的背影。
葉瑾怔在原地,手裏提着那個與她身形有些不相稱的巨大保溫袋,一時間有些茫然。袋子的重量清晰地傳遞到她的手臂上。
她低頭看了看品牌Logo,知道這家店以提供高品質、營養均衡的輕食和飲品聞名,價格不菲。
而且,看這分量,確實足夠急診區和剛下手術的醫生護士們分食。
他這是什麼意思?犒勞?感謝?還是……某種她無法理解的、屬於他那個世界的行事邏輯?
她蹙着眉,提着這“意外之獲”,滿心疑惑地轉身,朝着醫生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裏的景象與她離開時並無太大不同,只是彌漫着更濃的咖啡因和疲憊的氣息。
幾個剛換班下來的醫生和護士正癱坐在椅子上,揉着酸脹的肩膀和小腿。
當葉瑾提着那個顯眼的大袋子走進來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Jin,這是什麼?病人家屬送的?”一個與她相熟的拉美裔護士安娜,好奇地湊過來,幫着葉瑾將袋子放在中間的桌子上。
葉瑾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嘆了口氣:“算是吧……就是剛才送那個重傷員來的……那位先生留下的。”
她話音未落,安娜已經好奇地打開了保溫袋。
裏面整齊地碼放着十幾份獨立包裝的三明治、沙拉、新鮮切好的水果盒,以及同樣數量的、冒着絲絲涼氣的鮮榨果蔬汁和富含蛋白質的奶昔。
食材新鮮,搭配講究,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哇哦!”安娜低呼一聲,辦公室裏其他幾個同事也圍了過來,臉上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位先生?”一個年輕的住院醫回憶着,“就是那個……氣場超級強,金棕色頭發,看起來像從時裝雜志走出來的模特,但又讓人不敢靠近的男人?”
“對,就是他。”葉瑾點點頭,自己也拿起一瓶冰涼的綠色果蔬汁,瓶身的冷凝水珠瞬間溼潤了她的掌心,帶來一絲舒適的涼意。
“他給的?”另一個資歷老些的醫生挑了挑眉,語氣帶着難以置信,“看着可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他斟酌着用詞,顯然也感受到了卡萊爾身上那股與醫院格格不入的危險氣息。
“是啊,他往那一站,我感覺空氣都不流通了。”安娜一邊給大家分發食物,一邊小聲嘀咕,“
他那些手下也是,一個個眼神跟刀子似的。沒想到……還挺……體貼?”
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詞用在那男人身上有些詭異。
同事們低聲議論着,享受着這意外的高品質宵夜(或者說早餐),話題自然圍繞着那個神秘而強大的金發男人展開。
他們猜測着他的身份,是某個超級富豪?還是背景深厚的權勢人物?
但無人能得出確切結論,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那個男人絕非凡俗,他的一舉一動,都帶着常人難以理解的深意。
葉瑾小口喝着果蔬汁,清甜微酸的口感稍稍緩解了她的疲憊,但心中的疑惑並未消散。那個男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與此同時,SICU的探視走廊外。
卡萊爾·沃爾夫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看着裏面身上插滿各種管線的利亞姆。
監護儀上平穩起伏的波形和數字,明確地告訴他,他最得力的手下已經闖過了第一道鬼門關。
他緊繃了一夜的神經,微微地鬆弛了一毫米。
他身後,以德克爲首的十多名手下,如同沉默的影子,靜靜地肅立着,沒有人發出絲毫聲響,只有壓抑的呼吸聲。
他們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利亞姆的蘇醒,也等待着他們首領的下一步指令。
卡萊爾的目光從利亞姆身上移開,投向走廊盡頭,那是醫生辦公室的方向。
墨藍色的眼眸深處,翻涌着比之前更甚的探究。
那個叫葉瑾的女人……
在血泊中的冷靜,面對威脅時的無畏,疲憊時依舊挺直的背脊,以及接過食物時那一閃而過的、真實的錯愕與疑惑……
她像一本用未知文字書寫的神秘典籍,與他世界裏那些要麼恐懼、要麼諂媚、要麼野心勃勃的面孔截然不同。
她擁有一種他無法完全掌控,卻又強烈吸引他去解讀的特質。
危險與寧靜,脆弱與堅韌,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種奇異的、令人費解的統一。
好奇。
這種情緒,對於習慣了一切盡在掌握的卡萊爾·沃爾夫而言,是陌生而危險的信號。
但它卻如同藤蔓,在晨曦微露的這一刻,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間,並且,有愈纏愈緊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