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蘇晚是在一片過於明亮的陽光中醒來的。
厚重的遮光窗簾沒有完全拉攏，一縷陽光恰好投射在她臉上。她睡得並不踏實，醒來時頭有些昏沉，昨夜那個消失在樓梯口的孤寂背影還在腦海裏隱約徘徊。
她洗漱完畢，依舊換上自己簡單的衣物——一條素色的棉質連衣裙，這是她最好的一條裙子了。下樓時，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去餐廳用餐，還是繼續待在房間。
吳嬸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在樓梯口遇到她時，語氣平淡地說：“蘇小姐，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先生在餐廳。”
他也在？
蘇晚的心微微一緊。她並不想面對他，尤其是在經過昨晚他那番羞辱之後。
但她沒有選擇，只能硬着頭皮走向餐廳。
巨大的長條形餐桌上，凌曜坐在主位，面前擺着一台平板電腦，正在瀏覽財經新聞。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和名貴的腕表，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愈發冷峻立體。
聽到腳步聲，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蘇晚默默地在離他最遠的一個位置坐下。
傭人安靜地爲她端上早餐：精致的歐姆蛋、烤番茄、全麥面包，還有一杯鮮榨果汁。和她昨天在房間裏吃的完全不同，顯然是沾了凌曜的光。
餐桌上只有刀叉輕微碰撞的聲音和凌曜滑動屏幕的細微聲響。氣氛壓抑得讓人食不下咽。
蘇晚小口小口地吃着，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就在她快要吃完的時候，凌曜終於開口，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公事：“上午陳助理會帶設計師過來給你量尺寸做衣服。下午去商場采購。”
蘇晚拿着叉子的手頓住了。他又在提醒她，她現在的樣子多麼上不了台面。
一股屈辱感再次涌上。她放下叉子，抬起頭，第一次試圖爲自己爭取一點尊嚴：“凌先生，我的衣服很幹淨，也很得體。我不需要……”
“需要。”凌曜打斷她，終於從平板電腦上抬起眼，目光冷冽地掃過她身上的連衣裙，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凌太太的身份，需要相應的行頭。你不需要有個人喜好，只需要符合我的要求。”
他的話像冰水，澆滅了她剛剛鼓起的微弱勇氣。
“記住，”他補充道，語氣帶着警告，“你代表的是我的臉面。別再讓我看到這些……”他頓了頓，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詞，“…垃圾。”
“垃圾”……
蘇晚的臉瞬間變得蒼白，手指在桌下緊緊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低下頭，不再說話，怕一開口，就會泄露聲音裏的顫抖。
早餐在令人難堪的沉默中結束。凌曜起身離開，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上午九點整，陳助理準時帶着一位穿着時尚、態度卻十分恭敬的女設計師和她的團隊來了。
量體的過程像是在進行一項精密手術。設計師拿着軟尺，仔細地測量她的每一個尺寸：肩寬、胸圍、腰圍、臀圍、腿長……甚至包括脖圍和手腕的尺寸。
蘇晚像個木偶一樣站着，張開手臂，轉身，配合着各種指令。設計師和助手們低聲交流着數據，討論着面料和款式，卻沒有任何人詢問她的意見。
“蘇小姐身材比例很好，是天生的衣架子。”設計師恭維了一句，但聽起來更像是對凌曜眼光的肯定，而非對她本人的贊美。
蘇晚只是勉強扯了扯嘴角。
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件需要被精心包裝的商品，以便更好地扮演她的角色。
量體結束後，陳助理遞給她一張黑色的信用卡：“蘇小姐，下午司機會送您去寰宇中心，凌先生已經吩咐好了，您可以直接去VIP室，會有導購爲您服務。購買您需要的一切日常服飾和配飾。”
“我需要的一切？”蘇晚看着那張卡，覺得無比燙手。
“是的。凌先生的意思是，符合凌太太身份的一切。”陳助理公事公辦地重復。
符合凌太太身份，而不是符合蘇晚的喜好。
下午，蘇晚還是坐上了那輛庫裏南，來到了本市最頂級的奢侈品商場——寰宇中心。
她被直接引至某頂級品牌的VIP室內。裝修奢華私密，柔軟的沙發，香檳，以及一排排被推進來供她挑選的當季新款。
導購小姐笑容甜美，態度殷勤得令人不適。
“凌太太，您看這件連衣裙，是意大利工匠手工縫制的…”
“這款包包是我們的限量款，非常配您的氣質…”
“這雙鞋…”
蘇晚看着那些標籤上令人咋舌的價格，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個光怪陸離又無比真實的噩夢。這些衣服鞋子很美，但沒有一件屬於“蘇晚”。
她機械地試着衣服，導購和造型師在一旁不斷給出建議。最終，她挑選了幾件看起來最低調、最舒適的日常裝，以及一些必備的內衣和鞋襪。她盡量避開那些過於誇張和性感的款式。
即使這樣，當導購拿着POS機過來時，她刷完卡後看到的那串數字，依舊讓她心驚肉跳。這足夠支付父親好幾個月的藥費了。
走出VIP室，司機恭敬地接過她手裏寥寥幾個購物袋（大部分商品會直接送到別墅）。她心情復雜，絲毫沒有購物的喜悅，反而充滿了負罪感和虛幻感。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一個略帶驚訝和審視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咦？這不是蘇晚嗎？”
蘇晚循聲望去，看到兩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人正看着她，眼神裏充滿了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是她大學同學，王蔓和趙莉。她們家境優渥，是當時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和蘇晚這種普通學生幾乎沒有交集。
“真的是你啊蘇晚？”王蔓走上前，目光快速掃過她手中的購物袋（印着醒目的奢侈品Logo），又打量了一下她身上那件明顯的舊裙子，語氣驚訝又帶着探究，“你怎麼會在這裏買東西？發財了？”
趙莉也湊過來，掩嘴笑道：“是啊，聽說你畢業後挺困難的，還到處借錢來着？這是…找到什麼好門路了？”
她們的話語看似關心，實則充滿了八卦和審視，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和凌曜如出一轍。
蘇晚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感到一陣難堪。她該怎麼解釋？說她是賣身一年換來的？
就在她不知所措，尷尬得想要逃離時，一個冰冷而極具威懾力的男聲突然自身後響起：
“她在這裏買東西，需要向你們匯報嗎？”
蘇晚猛地回頭，竟然看到凌曜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裏！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顯然是從公司過來的，臉色冷峻，眼神銳利如刀，掃向王蔓和趙莉。
那兩個女人顯然認出了凌曜，瞬間臉色一變，剛才的囂張氣焰消失無蹤，變得局促甚至有些惶恐。
“凌…凌總…”
“我們只是…碰到老同學，打個招呼…”王蔓結結巴巴地解釋。
凌曜根本沒有理會她們，徑直走到蘇晚身邊，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帶向自己。這個動作比昨天在鍾伯面前更加熟練，卻也更加不容抗拒。
他低頭看向蘇晚，語氣依舊平淡，卻莫名帶上了一絲外人難以察覺的親昵（當然是假的）：“東西買好了？怎麼不叫我一起來挑？”
然後，他才抬起眼，看向那兩位已經嚇傻的女同學，聲音冷得能凍死人：“介紹一下，這是我太太，蘇晚。以後打招呼，注意分寸。”
太太？！
王蔓和趙莉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那個窮學生蘇晚，竟然嫁給了凌曜？！
凌曜不再給她們任何反應的時間，攬着蘇晚，面無表情地從她們面前走過，留下兩個石化在原地、內心恐怕已掀起驚濤駭浪的女人。
直到被凌曜帶着走出很遠，蘇晚還能感覺到自己心髒在瘋狂跳動，腰際被他手掌觸碰的地方一片滾燙。
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又爲什麼要替她解圍？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下頜線依舊緊繃，側臉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緒。
“以後遇到這種無關緊要的人，不必理會。”他忽然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冰冷，“但記住，你現在的身份，不需要對任何人低頭。”
他的話，像是在維護她，又像是在警告她，時刻記住“凌太太”的身份。
蘇晚的心，亂成了一團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