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御前侍衛的手碰到蘇婉兒的瞬間,她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她尖聲叫道:
“不,不是我,這一定有什麼誤會。”
“香囊不是妾身帶來的,是王妃,是王妃剛才塞給我的。”
她指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蕭衍也終於找回了聲音:
“啓稟陛下,皇後娘娘,婉兒今日穿的素衣,是因爲她剛失了孩子。”
“臣今日一直和她在一起,根本沒見她帶過香囊。”
“一定是沈雲舒把香囊塞進袖口,帶到大殿之上,再嫁禍給婉兒。”
他據理力爭,卻句句無理攪三分的樣子。
不止是我,連皇帝和皇後都皺起眉來。
香囊被丟出殿外,皇帝的頭疾也漸好。
他又揉了揉太陽穴,這才冷聲道:
“蕭愛卿,你讓懷有身孕的王妃獨自乘車,自降身份陪外室,還把外室帶到這大殿之上。”
“你這堂堂鎮北王不覺丟人,朕都覺得丟人。”
蕭衍語塞。
他心裏一直惦記要打壓我給蘇婉兒撐腰,爲的就是完成話本劇情。
再把劇情引向王妃帶球跑的主線上去。
卻忘記他該守的規矩,以及他身爲鎮北王的身份。
“並且,沈王妃從進宮後便去後宮看望皇後,後隨皇後一起來的大殿,剛好朕也在皇後那裏。”
“若沈王妃一早就帶着香囊,爲何朕的頭疾沒有發作。”
“蕭衍,你陪着外室帶着外室上大殿,連沈王妃去了哪裏都不知。”
“你讓朕如何放心重用你?”
蕭衍的臉色瞬間僵住了。
入戲太深,竟然把一切都拋諸腦後。
參加皇帝的萬壽節豈是兒戲,別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錯。
可他呢,竟然把小心思放到萬壽節上。
還上演了一出賊喊捉賊的戲碼。
更可笑的事,他們的戲碼根本不用我說什麼,就被不攻自破了。
被御前侍衛按住的蘇婉兒,依然不死心。
她還在心心念念着她的身份。
“我才不是什麼外室,我住在鎮北王府,怎麼能算是外室。”
“沈雲舒根本不配成爲王妃,我才是......”
她的吼叫聲換來一塊髒兮兮的帕子塞進她的嘴裏。
也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笑了笑,看向蕭衍。
“王爺此刻還相信婉兒表妹是什麼穿越者的說法,還相信她要做什麼話本任務才能回去的無稽之談?”
“有沒有可能是她看了我寫的另一個話本。”
“有沒有可能,我才是那個穿越者呢。”
6
我來自於2025年,我的職業是小說寫手。
因爲常年熬夜趕稿,我猝死在某一天趕稿的深夜。
再睜開眼,我成了古代皇後母家旁門的嫡女。
而我穿越的當天,便嫁給了這位威風一時的鎮北王。
在王府的日子太悠閒了,在古代又哪有那麼多的情情愛愛。
和蕭衍大婚的那日,也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婚後他對我倒是相敬如賓,可我也被關在王府這個牢籠裏,沒有一點自由可言。
於是我開始做起我的老本行。
閒暇之餘,我寫了一本又一本的話本。
包括但不限於他們熱衷於表演的這本《霸道王爺的小逃妻》。
而蘇婉兒應該是看過我另外一本《穿越後,我靠種田發家致富》。
這話本寫了許多他們古代人聞所未聞的現代技術。
話本在民間十分火爆,可偏偏蕭衍這個大直男不愛看話本。
直到他的遠方表妹來投奔他,謊稱自己是穿越者,要完成劇本任務。
可蕭衍根本想不到,她的真正目的,是頂替我的位置,成爲王府的王妃。
此時蕭衍還一副不相信我的模樣。
直到我向皇後微微行禮,向她求回我一個時辰前獻給她的話本原冊。
“王爺熱衷陪婉兒表妹演的話本,就是這本吧。”
“那王爺也一定看過每本話本的署名處,都有一個像是鬼畫符的印記。”
“那便是我的筆名。”
我向宮人要來紙筆,當衆寫下那鬼畫符籤名。
蒼茫的天涯。
我先是寫了個正常版的,又寫了一個鬼畫符版的。
“你說這是你筆名?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話本是你寫的?”
蕭衍還在據理力爭。
“因爲......”
我冷笑一聲,唱了一首歌。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唱的是什麼。
但——
我指着話本的其中一頁。
“每個話本都有這樣一句話。”
“雲卷雲舒聽雨聲,蒼茫天涯任我行。”
“不止如此,話本中沒有提及的現代技術,比如提純精鹽、如何改良紡車、如何預防天花。”“這些都是婉兒表妹說不出來的吧。”
皇帝聽後,倒是對我口中的改良頗感興趣。
紙頁被呈上御前。
皇帝翻閱片刻,眼中閃過震驚:
“這些方子若真有效......”
我躬身。
“皆已驗證,妾身陪嫁的莊子上,已按此方改良農具,產量增了三成。”
“織坊用了新紡車,效率翻倍,這些,戶部皆有記錄可查。”
戶部尚書出列:
“陛下,確有此事,王妃名下的產業,近三年確實產出驚人,只是......”
他看了蕭衍一眼:
“只是王爺似乎並不知情。”
蕭衍站在那裏,像一尊正在碎裂的石像。
他看看我,又看看蘇婉兒,眼中翻涌着被愚弄的憤怒,和被真相擊垮的茫然。
“貪圖富貴,心腸歹毒,蓄意謀害王妃和王妃腹中胎兒。”
皇帝細數蘇婉兒的罪責。
“拖下去吧,待陛下的萬壽節過後,數罪責一並發落。”
這一次,再無人求情。
蕭衍看着蘇婉兒被拖走,嘴唇動了動,最終閉上了眼。
“至於鎮北王,寵信妖女,是非不分,多次配合陷害發妻......”
“削去王爵,降爲鎮北侯,並收回兵權,閉門思過三年。”
蕭衍跪倒在地,一句話都說不出。
而我卻緩緩下跪,向皇帝行禮。
“陛下,臣婦還有一事相求。”
皇帝點點頭:“你說......”
“臣婦想求得異質和離書,望陛下和皇後娘年能夠爲我做主。”
7
滿殿再次譁然。
蕭衍猛地轉頭看我,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痛楚。
“妾身嫁入王府三年,恪守婦道,打理家事,從未有失。”
“然夫君寵妾滅妻,縱容外女多次謀害妾身與腹中胎兒。”
“今日若非妾身早有防備,此刻跪在這裏認罪的,便是妾身。”
“夫妻情分已盡,妾身不願再與這等是非不分之人爲偶。”
“求陛下恩準。”
皇帝沉默良久。
“準。”
一個字,斬斷了三年婚姻。
皇帝又道。
“沈氏才學出衆,心系社稷。”
“即日起,封爲正五品尚宮局司記,隨皇後協理後宮文書,待產子後,正式任職。”
“臣婦——”我改口,“臣,謝陛下隆恩。”
走出太和殿時,夕陽正好。
丫鬟扶着我,小聲問:“王妃,咱們現在去哪兒?”
“莫要再喚我王妃。”
“回沈家。”
身後,蕭衍追了出來。
他攔住我,眼中赤紅。
“雲舒,你怎麼忍心與我和離,我們三年夫妻,你還懷有我的子嗣......”
我笑了笑,平靜地看着他。
“你我既然和離,這孩子將來會姓沈,與我一樣,與鎮北侯府,再無瓜葛。”
我繞開他,走下台階。
一步,兩步,三步。
沒有再回頭。
次年春,我在沈府生下一個男孩。
取名沈懷瑾,有懷瑾握瑜,品德高尚之意。
月子剛坐滿,宮裏的旨意就來了。
皇後親自召見,讓我協理今春的選秀文書。
這差事看似尋常,實則是考驗。
後宮選秀牽連前朝,文書往來處處是心眼。
我用了三天時間,把歷年選秀的檔案重新歸類,設計了一套新的登記流程。
原本混亂的手寫記錄,被我改成表格制。
家世、年齡、才藝、推薦人一目了然。
皇後看着呈上的新冊,鳳眸微亮:
“這是你那個時代的方法?”
“從今日起,尚宮局的文書改革,你全權負責。”
這是莫大的信任。
我用了半年時間,把尚宮局積壓十年的檔案全部整理完畢。
又設計了一套檔案索引系統,類似現代的圖書館檢索。
效率提升後,多出的時間,我開始做另一件事。
編寫《女子實用手冊》。
內容包括基礎記賬、簡單醫術、律法常識、甚至是防身技巧。
我用最淺白的語言寫,配上手繪插圖。
手冊先在宮女中試行,反響極好。
漸漸流傳到宮外,許多平民女子靠着這本冊子,學會了記賬和簡單的草藥知識。
皇後得知後,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句。
陛下召見我時,我正在教幾個小宮女看賬本。
皇帝看着桌上那本被翻舊的手冊。
“沈司記,這文書職務於你而言實在大材小用。”
“挑一個你擅長的告訴朕,朕允你一切職務。”
消息傳出,朝野震動。
就在我忙於公務時,鎮北侯府的消息,偶爾會傳進耳朵。
蕭衍被削爵後,舊部散了大半。
兵權收回,他依然成了最無用之人。
他想重整旗鼓,卻發現自己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
奈何他連一兵一卒都沒有。
更何況,在皇帝讓我挑選職務時,我選擇治理兵務。
不過數月,就頂替了他的位置。
聽說他嚐試挽回,去求過他曾經的部下,去求過宗室長輩,甚至想去求陛下。
但一個寵妾滅妻、是非不分的男人,誰願意搭理。
深秋時,我在府中看公務。
丫鬟來報:
“小姐,門外有人求見,是鎮北侯蕭衍。”
我放下筆想了想:“帶他去偏殿。”
偏殿裏,蕭衍一身舊衣,早已沒了當初鎮北王的威風。
他看到我時,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下去。
“蕭侯爺有事請講,我尚有公務在身。”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用懇求的語氣說道:
“我想看看孩子。”
“我是他父親。”
我笑了笑道。
“和離書上寫得很清楚,孩子歸我,與你再無關系。”
他眼眶紅了:“你就這麼恨我?”
我搖搖頭。
不是恨,而是與我無關。
“從你選擇相信蘇婉兒、陪她演那些荒唐戲碼開始,我們之間,就只剩無關了。”
他沉默了很久。
“蕭侯爺,請回吧。以後不必再來。”
我走出偏殿時,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哭聲。
但,沒有回頭。
8
懷瑾三歲那年,北境告急。
匈奴十萬大軍壓境,連破三城。
朝中主戰主和吵成一片,但誰去領兵,成了難題。
老將年邁,新將資淺。
就在這時,我上了一道奏章。
我從匈奴的作戰習慣、糧草補給線、騎兵弱點,到邊境地形、氣候影響,寫了整整三十頁。最後附上詳細的防守方案,和反攻路線。
陛下看完,在早朝上問我:
“沈愛卿,你從未上過戰場,這些從何而來?”
我不卑不亢,對答如流。
“這些都是我從上報的公務分析而來。”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
兵部尚書忍不住問:“沈大人意思是,靠看書就能打仗?”
“不能。”我坦然,“但可以知彼。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陛下沉吟許久。
三天後,聖旨下。
封我爲北境巡察使,赴前線協理軍務。
這次,連皇後都驚了:“你真要去?那是戰場!”
我點點頭說。
“這是我爲自己爭來的路。”
臨行前,我把懷瑾托付給父親。
三歲的孩子已經懂事,拉着我的衣袖:
“娘親要去打壞人嗎?”
我蹲下身子摸着他的頭,滿臉笑容:
“娘親要去證明,女子不僅能理家,能治事,也能安邦。”
“懷瑾等娘親回來。”
北境的艱苦,超乎想象。
但我沒時間嬌氣
。一到軍營,我就開始實施策論中的方案。
重建烽火台系統,改良守城器械,組織邊民聯防。
最關鍵的,是我提出了以商制敵的策略。
匈奴缺鐵、缺鹽、缺茶葉。
我奏請陛下,開放邊境五市,但嚴格控制物資流出。
同時派商隊深入草原,收集情報。
三個月後,匈奴內部因爲物資分配不均,開始內訌。
我軍趁機反攻,連奪兩城。
捷報傳回京城時,我正在傷兵營幫忙包扎。
我帶來的酒精消毒法和縫合術,大大降低了傷兵死亡率。
將軍看着我滿手血污,感嘆:
“沈大人若爲男子,必是一代名將。”
我說:“爲女子,亦可。”
半年後,匈奴退兵。
陛下召我回京,封賞那日,滿朝文武都在。
我穿着沾了北境風沙的官服,跪在殿前。
“沈雲舒聽旨——”
“北境之功,堪比衛霍。今特封爲‘鎮國王’,賜王府,享親王俸祿,掌北境三軍監察之權。”
鎮國王。
有封號有實權。
朝中有人想反對,但看着北境送來的萬民傘,看着軍中將領對我的擁戴,終究沒敢開口。
我謝恩起身時,看到了人群中的蕭衍。
他站在最末尾,一身低階武官的服制,看着我,眼神復雜。
有悔,有愧,或許還有一絲殘餘的念想。
但,與我無關了。
下朝後,皇後邀我去御花園。
“你現在是也是王了。”
“史上第一個有實權的女王。”
我笑得開心。
“托娘娘洪福。”
“是你自己爭來的。”皇後看着池中錦鯉,“知道嗎,陛下說,你讓他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女子理政、女子從軍、女子封王拜相的可能。”
的確。
現代女子可以當總統當領袖。
爲什麼古代不可以。
更別說歷史上也有女帝。
而我沒有這麼大的野心。
只想改變歷史,名流千古罷了。
皇後轉頭看我。
“想不想走得更遠?”
我怔住。
“本宮和陛下商議過。”
“明年春,開女科,不限出身,有才者皆可考。”
“考中者,入女官體系,與你一樣,爲國效力。”
我鼻子一酸,跪下了。
“臣,替天下女子,謝陛下、娘娘隆恩!”
次年春,女科開考。
京城、江南、蜀中......各地才女雲集。
考題由我親自擬定,不考八股,考實務。
如何處理冤案、如何治理水患、如何平衡賦稅。
放榜那日,一百二十名女進士披紅遊街。
百姓沿街歡呼,許多母親指着隊伍對女兒說:
“看,你以後也可以!”
我站在城樓上,看着這一幕。
懷瑾拉着我的手:“娘親,她們都好厲害。”
“是。”我摸着他的頭,“以後,會有更多厲害的姨姨、姐姐。”
“那爹爹呢?”他忽然問。
我沉默片刻:“懷瑾想見爹爹嗎?”
他搖頭:“不想。他讓娘親哭過。”
孩子的心,最清明。
“你有娘親,有外公。我們一家人,很好。”
風吹過城樓,揚起我的衣袖。
遠方,鎮北侯府的衰敗,已成定局。
而我的路,才剛剛開始。
女科之後,陛下力排衆議,設女子書院於各地,我任總院長。
又過三年,朝中出現第一位女尚書,是我的學生。
懷瑾成年那年,陛下病重。
臨終前,他召我入宮,遞給我一道密旨。
“若太子不堪大任......你可效武後故事。”
我震驚跪地:“陛下!”
老皇帝笑了
“朕知道,你不會,但朕要告訴你,你有這個資格。”
他駕崩後,太子繼位,讓我攝政監國。
我終於站在了這個時代的權力巔峰。
而那個曾經讓我困於後宅的話本,早已被我親手改寫。
不是《霸道王爺的小逃妻》。
而是......
《鎮國女王成長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