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後大典取消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京城。
官方說法是皇後突發惡疾,需要靜養。但私下裏流言四起。
有人說我看見皇上寵幸林婉兒,一怒之下砸了鳳冠。
有人說我根本不得寵,皇上早就想廢了我。
還有人說,蘇家要倒了,我這個皇後自然當不成。
我聽着秋月打聽來的各種傳聞,只是笑。
“讓他們說去。”
我正對着銅鏡梳頭。
素衣,散發,不施粉黛。
秋月憂心忡忡:“娘娘,您真的不去解釋解釋?那些話……太難聽了。”
“難聽才好。”我插上最後一支玉簪,“越難聽,秦燁越放心。他肯定覺得,我只是在鬧脾氣,在爭風吃醋。”
“可這樣下去,您的名聲……”
“名聲?”我笑了,“秋月,你覺得在這深宮裏,名聲重要,還是命重要?”
秋月沉默了。
“去把我那件絳紅色的披風拿來。”我說,“我要出去走走。”
“娘娘要去哪兒?”
“御花園。”
秋月想勸,但看我神色堅決,只好去取了披風。
御花園裏春色正好。
桃花開了,粉粉白白一片。假山流水,亭台樓閣,景致和前世一模一樣。
我曾在這裏和秦燁賞月,曾在這裏陪他下棋,曾在這裏憧憬過我們的未來。
現在想來,全是笑話。
“娘娘,那邊有人。”秋月小聲提醒。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假山後面,幾個宮女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見我,立刻散了。
但有一個沒走。
是個穿淡綠色宮裝的少女,十四五歲年紀,眉眼清秀,正蹲在地上撿什麼東西。
我走過去。
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嚇得手裏的東西全掉了。
是幾朵剛摘的桃花。
“參……參見皇後娘娘!”她慌忙跪下行禮。
“起來吧。”我問,“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宮當差?”
“奴婢叫小桃,在……在浣衣局。”她聲音發顫。
浣衣局。
宮裏最苦最累的地方。
“爲什麼摘花?”我問。
小桃臉紅了:“奴婢……奴婢聽說桃花泡茶可以安神。奴婢的娘總是睡不好,所以……”
“你娘在宮外?”
“是。在城西的貧民巷。”
我看着她。
這姑娘眼睛很幹淨,像沒被這深宮污染過。
“你想不想換個差事?”我忽然問。
小桃愣住了。
“奴婢……奴婢愚笨,只會洗衣……”
“來我宮裏吧。”我說,“我這正好缺個打理花草的。你既然喜歡花,應該能做好。”
小桃眼睛亮了,但又黯淡下去。
“可是……可是浣衣局的嬤嬤不會放人的……”
“這個你不用管。”我轉頭對秋月說,“去跟內務府說一聲,把小桃調到鳳儀宮。”
秋月應下。
小桃喜極而泣,連連磕頭:“謝娘娘!謝娘娘恩典!”
“起來吧。”我扶起她,“以後好好做事就行。”
離開御花園時,秋月忍不住問:“娘娘,您爲什麼突然要調一個小宮女?”
“你覺得她怎麼樣?”我問。
“看着挺機靈的,眼神也幹淨。”
“這就夠了。”我說,“這宮裏太多心眼太多算計,我需要一些幹淨的人。”
更重要的是——
前世,我被打入冷宮後,曾有一個小宮女偷偷給我送過藥。
她說她叫小桃,說我幫過她。
我問什麼時候幫的,她只是笑。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她。聽說是得罪了林婉兒,被活活打死了。
如果沒猜錯,就是剛才那個姑娘。
救命之恩,該還。
回到鳳儀宮時,阿青已經在等我了。
“主子,查到了。”
“說。”
“林國棟近五年貪墨的銀兩,至少三百萬兩。其中最大一筆,是去年治理黃河的款項,他從中克扣了八十萬兩。”
“證據呢?”
“賬本在他書房密室裏。屬下已經抄錄了副本。”阿青遞上一本小冊子。
我翻開。
一筆一筆,清清楚楚。
林國棟,你好大的膽子。
“還有。”阿青繼續說,“林國棟和鎮北侯有書信往來。內容……涉及擁兵自立。”
我挑眉。
這倒是個意外收獲。
“書信在哪兒?”
“林國棟很謹慎,看完就燒了。但送信的人,屬下找到了。”
“是誰?”
“宮裏的一個太監,姓王,在御膳房當差。他是林國棟的遠房親戚。”
我合上冊子。
“把人盯緊了。必要時,可以‘請’他來坐坐。”
“是。”
“小祿子呢?”
“找到了。”阿青說,“在冷宮灑掃處。屬下已經跟他談過,他願意來見主子。今晚子時,屬下帶他來。”
“好。”我點頭,“辛苦你了。”
阿青行禮退下。
我拿着那本冊子,走到窗前。
陽光透過窗櫺灑進來,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國棟,林婉兒。
你們父女倆,一個在前朝貪權,一個在後宮爭寵。
真是絕配。
不過別急。
遊戲才剛剛開始。
當晚子時,阿青果然把小祿子帶來了。
小祿子很瘦,個子也不高,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他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參……參見娘娘……”
“起來說話。”我讓秋月給他搬了張凳子。
他不敢坐。
“讓你坐就坐。”我說,“這裏沒有外人。”
小祿子戰戰兢兢地坐下,半個屁股挨着凳子。
“你叫小祿子?”
“是。”
“多大了?”
“十七。”
“進宮幾年了?”
“三年。”他小聲說,“爹娘都死了,叔伯把我賣進來的。”
我看着他。
和前世一樣,還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但眼神裏有股韌勁,像野草,燒不盡,春又生。
“小祿子。”我問,“你想不想換個活法?”
他愣住了。
“娘娘的意思是……”
“跟着我。”我直截了當,“但可能會很危險,甚至可能送命。”
小祿子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爲他害怕了。
但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娘娘,奴才這條命不值錢。但奴才娘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蘇相爺當年施粥救過我們全家,這份恩情,奴才一直記着。”
“您要奴才做什麼,奴才就做什麼。死也不怕。”
我笑了。
“好。”
“從今天起,你不用在灑掃處了。我調你來鳳儀宮,做我的貼身太監。”
小祿子又要跪,我攔住他。
“但有個條件。”我說,“你要認字,要學算賬,要學看人臉色。我會讓秋月教你。三個月後,我要你能獨當一面。”
“奴才……奴才一定努力!”
“去吧。秋月會給你安排住處。”
小祿子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秋月等他走了,才小聲問:“娘娘,您真的要用他?他畢竟還小……”
“小才好。”我說,“一張白紙,才好作畫。”
“可是……”
“秋月。”我打斷她,“你知道在這宮裏,最缺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自己人。”
我走到梳妝台前,拿起那支白玉簪。
“秦燁有他的林婉兒,有他的林國棟。我有什麼?蘇家遠在江南,父親年事已高,兄弟們在朝中職位不高,幫不上忙。”
“我只能靠自己。”
“也只會靠自己。”
秋月眼圈紅了。
“娘娘,奴婢永遠跟着您。”
“我知道。”我拍拍她的手,“去睡吧。明天,還有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