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門口回到宿舍那短短幾百米路，劉暉走得格外慢。
不是體力不支，是這具年輕身體和三百年神魂的“磨合期”還沒過。每走幾步，腦海裏就閃過些不合時宜的畫面——一會兒是御劍時掠過雲海的呼嘯風聲，一會兒是宿舍樓牆皮脫落處那點斑駁水漬。
“這叫啥？降維體驗？”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推開宿舍門時，裏頭正炸鍋。
“啥？！你要去當保安？！”王胖手裏的煎餅果子差點掉地上，油條碎屑噴了一桌。
另外倆室友也齊刷刷扭頭，眼神像在看一個突然宣布要出家當和尚的哥們兒。
劉暉淡定地走到自己書桌前，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動作很穩，但心裏那點荒誕感又冒出來了——三百年前，他決定閉關沖擊元嬰時，宗門上下也是這種表情。
“暉子，你受啥刺激了？”對床的李明推了推眼鏡，語重心長，“是不是招聘會投的簡歷都黃了？別灰心啊，咱才投了十幾家……”
“就是就是，”靠門的趙峰接話，“我表哥說了，他們公司還招文案呢，要不我給你內推……”
“謝了。”劉暉放下杯子，轉過身，笑容平靜，“沒受刺激，就是覺得保安這工作挺好。”
“好哪兒啊？”王胖痛心疾首，“一個月八百！還三班倒！咱好歹是北電畢業的，去劇組當個場記、寫個本子，不比看大門強？”
劉暉沒直接回答。他走到窗邊，看着樓下那些抱着簡歷匆匆走過的學生。陽光刺眼，每個人臉上都寫着焦灼——和三百年前那些在秘境門口排隊等着撿漏的煉氣期修士，神情一模一樣。
“你們說，”他忽然開口，“人這輩子，圖啥？”
宿舍裏靜了一瞬。
“圖……出息唄。”李明猶豫着說。
“圖賺錢，在北京扎根。”趙峰實在些。
王胖撓撓頭：“圖不辜負爹媽供我讀這麼多年書。”
劉暉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想起老王泡茶時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想起自己天劫臨頭時那片空茫。
“我覺得吧，”他轉身，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早飯該吃啥，“圖個心裏踏實，圖個日子是自己想過的那種，就行了。”
三人面面相覷。
“可保安……”李明還想勸。
“保安怎麼了？”劉暉笑了，“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有閒工夫看書喝茶，還能見着形形色色的人。你們不都說藝術源於生活嗎？我這叫深入基層，體驗生活。”
這話半真半假。真的那部分是，他確實需要個不引人注目的身份，慢慢適應這個世界。假的那部分是……他壓根沒打算“體驗”太久。三百年閱歷打底，就算當保安，也得當出點花樣來。
但這話不能說。
“行了，我心意已決。”他擺擺手，結束了這場短暫的戰略研討會，“下午就去人事處辦手續。晚上我請客，咱涮羊肉去。”
·
室友們搖着頭出門繼續跑招聘會後，宿舍裏終於安靜下來。
劉暉坐到書桌前，目光落在畢業論文上——《論武俠電影中的道家思想》。
他翻開稿紙。字跡是年輕的自己寫的，工整，帶着點學生氣的認真。內容嘛……他快速掃了幾頁，笑了。
“談‘逍遙’卻只引《莊子》，不論‘心齋坐忘’的實踐維度……嘖，淺了。”
手癢，想提筆改。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又停住了。
現在是2002年。他是二十一歲的劉暉，不是凌霄真人。
深吸口氣，他放下筆，閉上眼，再次嚐試感應天地靈氣。
這次有了點微弱的反饋——不是靈氣，是另一種更稀薄、更惰性的能量，像沉睡的湖面，偶爾泛起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漣漪。他的神魂觸及這漣漪時，腦袋猛地一疼。
“嘶……”
像有根針從太陽穴扎進去。他立刻收回感知，揉着額角苦笑。
這副身體太弱了，承載不了大乘期神魂的全力施展。就好比把航空發動機塞進拖拉機車殼裏，一啓動，車架子先散架。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左手食指那枚不起眼的銀色戒指上。樣式古樸，像個地攤貨——這是他穿越回來時，唯一跟着過來的東西。
他的小洞天。
當然，是嚴重縮水、瀕臨休眠的版本。神識探進去，裏面空間只剩不到十立方米，飄着些零碎物件：幾塊黯淡的玉石、幾本紙質泛黃的古籍、一堆照明用的熒光珠子，還有角落裏那把他用了兩百年的飛劍——可惜現在靈力盡失，跟廢鐵沒啥區別。
“家底就這麼點了。”他嘆氣。
但夠用了。
他心念一動，一枚龍眼大小、泛着柔和白光的珠子出現在掌心。這是小洞天裏最普通的照明珠，放在修仙界連小孩都看不上，但在這兒……
珠子在陽光下流轉着溫潤的光澤，內部仿佛有霧氣在緩緩流動。美得不似凡物。
“啓動資金，就靠你了。”他輕聲說。
·
下午兩點，人事處。
負責招聘的老師姓孫，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她扶了扶眼鏡，把劉暉的學生證和簡歷翻來覆去看了三遍。
“劉暉……戲文系應屆，成績不錯啊。”她抬頭，表情復雜，“你確定要應聘保安？我們這兒還有宣傳部文員的崗位，雖然也是合同制，但……”
“孫老師，我就想當保安。”劉暉微笑。
“爲什麼啊？”孫老師實在不理解，“你這麼好的學歷，當保安不是浪費了嗎？”
劉暉想了想。三百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他，這時候講大道理沒用，得來點實際的。
“老師，您覺得什麼是浪費？”他身體前傾，語氣誠懇，“是去做自己不喜歡、但別人覺得‘有前途’的工作，每天焦慮失眠算浪費？還是找個能糊口、有時間做自己喜歡事的工作，心裏踏實算浪費？”
孫老師怔了怔。
“我看大門，工資是低，但時間規律。下了班，我能看書、寫東西、研究我感興趣的傳統文化。”劉暉繼續，“這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人活着，不是爲了活成別人眼裏的‘成功模板’，是爲了活成自己舒服的樣子。”
他頓了頓，補充一句：“當然，保安工作我也會認真幹。您放心，我看門，連只不該進的蒼蠅都飛不進去。”
孫老師被逗笑了。她搖搖頭，在申請表上籤了字：“行吧，你這孩子……說話倒有一套。明天來領制服，先跟老王熟悉熟悉工作。”
“謝謝孫老師。”
走出行政樓時，陽光正好。劉暉眯了眯眼，心裏那塊石頭落了地。
第一步，成了。
·
當晚，宿舍四人聚在校門口那家老北京涮肉館。
銅鍋咕嘟咕嘟冒着熱氣，羊肉片在清湯裏一涮即熟。王胖還在喋喋不休地勸，李明和趙峰則已經接受了現實，開始給劉暉出謀劃策：
“那你以後還寫劇本不？”
“要不你在門衛室支個攤，幫人看劇本算了。”
“對對，收費！一次五十！”
劉暉笑着涮肉，沒接話。心裏卻在盤算另一件事——那枚照明珠，該走什麼渠道出手？
直接賣古玩店？太扎眼。
黑市？沒必要冒風險。
正想着，隔壁桌幾個劇組模樣的人大聲聊天的內容飄進耳朵：
“……香江那邊拍賣行，最近古玩行情不錯。”
“尤其是珠寶類，洋人就喜歡東方神秘的玩意兒。”
“哎，我認識個中間人，專門做這種跨境委托……”
劉暉筷子頓了頓。
香江。拍賣行。跨境委托。
他垂下眼，把涮好的羊肉夾進碗裏，蘸了滿滿一勺麻醬。
路子，好像有了。
·
第二天一早，劉暉準點出現在門衛室。
老王遞過來一套灰藍色的制服，布料挺括，肩章上有“校園安保”字樣。
“換上試試。”老王笑眯眯的，“以後咱就是同事了。”
劉暉去裏間換了衣服。鏡子裏的年輕人，一身保安制服，身姿挺拔，眼神平靜。少了點學生的青澀，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沉穩。
“挺精神。”老王打量他，“就是氣質不太像保安。”
“像啥？”
“像來體驗生活的作家。”老王樂了，“行了，今天你先跟我學學日常流程——收發快遞、登記訪客、巡邏籤到。簡單，但得細心。”
“明白。”
上午九點，第一批快遞車來了。劉暉跟着老王學習分類、登記、貼取件碼。快遞堆裏有個挺大的箱子，收件人寫着“表演系楊宓”。
楊宓？劉暉挑眉。這名字他有印象——未來娛樂圈那位以拼勁著稱的女星。原來這時候還在學校。
正想着，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在窗外響起：“您好，取快遞，尾號3281。”
劉暉抬頭。
窗外站着的女孩扎着馬尾，素面朝天，眼睛很大，透着股機靈勁兒。很年輕，但眉眼間已有日後那份明媚的輪廓。
“楊宓同學？”他確認。
“對。”女孩點頭，目光在他臉上多停了一秒——大概是沒見過這麼年輕的保安。
劉暉低頭翻找，搬出那個箱子：“這個，挺沉，小心點。”
“謝謝啊。”楊宓接過，瞥見他桌上攤開的一本書——《營造法式》，還是古籍影印本。
她眨眨眼：“您還看這個？”
“隨便翻翻。”劉暉合上書，“古代建築挺有意思。”
“您是學建築出身的？”楊宓好奇。
“不是。”劉暉笑笑，“興趣愛好。”
楊宓“哦”了一聲，抱着箱子走了。幾步後又回頭看了一眼門衛室，小聲嘀咕：“怪人。”
劉暉聽見了，只當沒聽見。
他坐下來，重新翻開那本《營造法式》。書是從小洞天拿出來的復制本，內容是真的，但來源不能深究。正好，拿來當“人設”背景板。
老王湊過來看了一眼書頁上那些復雜的榫卯結構圖，咂舌：“你這愛好……挺硬核。”
“消磨時間。”劉暉輕描淡寫。
心裏卻在想：等四合院買下來，這些知識就能派上用場了。
不過在那之前，得先弄到錢。
他摸了摸口袋裏那枚溫潤的珠子。
明天，就去找老王說的那個古玩店老板。
·
傍晚輪班時，胡戈匆匆跑進校門，差點撞上正在鎖自行車的劉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誒？你不是戲文系的劉暉嗎？”胡戈認出他，驚訝地看着他身上的制服，“你這是……”
“兼職。”劉暉面不改色。
“哦……”胡戈顯然沒信，但也沒多問，“那什麼，你知道二號排練廳怎麼走嗎？我找半天了。”
劉暉給他指了路。胡戈道謝跑開，幾步後又回頭喊了一句：“加油啊兄弟！行行出狀元！”
劉暉失笑。
行行出狀元？他倒沒想那麼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