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集團頂層,總裁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到近乎不真實的都市森林,車流如織,霓虹閃爍。而窗內,卻像是被冰封的極地,空氣冷得能擰出水來。
秦霄賢坐在那張能當作戰壕的巨大黑檀木辦公桌後,面前攤着一份足以決定秦氏未來五年命運的東南亞並購案。每一個數字,每一個條款,都牽動着千億資本的流向。可他的視線,卻像脫繮的野馬,幾次三番地從文件上掙脫,最終,死死釘在了桌角那枚“暖陽”胸針上。
它被安放在一個黑色的絲絨墊子上,像一顆小小的、固執的太陽,無聲地炙烤着他的眼睛。與周圍一切冷硬、昂貴的陳設相比,它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卻又那麼……礙眼。
已經快一年了。
整整十一個月零八天。
宋暖這個人,就像一滴水,徹底蒸發在了巴黎的空氣裏,連一絲水汽都沒留下。他動用了能想到的一切關系,從商業渠道到一些不那麼光彩的灰色手段,得到的最終結果,僅僅是她在索邦大學短暫的語言學習記錄。之後,便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他,秦霄賢,一個習慣了掌控一切、視萬物爲棋子的人,竟然被一個女人,一個他曾經以爲可以隨手捏碎的女人,抹得幹幹淨淨,仿佛從未在他的世界裏存在過。
這種徹底脫離掌控的感覺,像被拔掉了爪牙的猛獸,憋屈,且憤怒。這股無名火,在他心裏燒了快一年,從未熄滅。
更讓他煩躁的,是生活裏那些無處不在的、細微的“不適”。
“秦總?”特助林軒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像是在試探一塊即將爆發的火山,“關於並購案的反壟斷審查,法務部建議我們提前準備幾套應對方案,您看……”
秦霄賢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文件上。可就在這時,胃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傳來一陣熟悉的、細密的抽痛。他下意識地伸手,拉開左手邊的抽屜——動作進行到一半,卻像被一道無形的牆攔住,硬生生僵在半空。
那個抽屜,曾經永遠備着宋暖給他準備的胃藥。效果溫和,卻精準得可怕。現在呢?裏面躺着幾盒包裝精美的進口止痛藥,藥效強勁,吃下去能瞬間麻痹神經,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被掏空般的虛脫感。
“方案你先擬個初稿。”他的聲音裏,裹着一層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冰冷,“下午的會,推遲半小時。”
林軒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嗅到了空氣中危險的氣息。他不敢多言,恭敬地應了聲“是”,便像個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重歸死寂。
秦霄賢靠在價值不菲的人體工學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可就是這些持續不斷的、瑣碎的“不便”,像鞋子裏的一粒沙,磨得他日漸失去耐心,幾近崩潰。
晚上有一個無法推脫的商業酒會。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他依舊是那個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是全場的焦點。人們端着酒杯,帶着諂媚的笑意上前敬酒、攀談。他應付自如,唇角甚至掛着那副慣常的、矜持而疏離的弧度。
直到一位合作多年的老總,端着紅酒,醉醺醺地走過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霄賢,最近這臉色可不太對啊?是不是家裏那位‘鎮宅神獸’不在,沒人管着你了?說起來,好久沒見弟妹了,上次我太太還念叨,說弟妹挑珠寶的眼光那叫一個絕,想找她取取經呢!”
“秦太太”三個字,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秦霄賢心髒最柔軟的地方。
他臉上的笑容,像是被瞬間投入冰水,凝固、碎裂。握着高腳杯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泛白。
“她最近不在國內。”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將杯中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那股火線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卻壓不住心頭那股驀然升起的、滯澀的悶痛。
周圍的熱鬧和恭維,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刺耳。他再也待不下去,隨便找了個借口,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提前離場。
坐進那輛低調的邁巴赫裏,他啞着嗓子吩咐司機:“回別墅。”
車窗外的霓虹飛速倒退,光影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明滅不定,像一場無聲的默劇。他扯開領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源自一種……難以填補的空洞,仿佛身體裏某個重要的器官被活生生挖走了。
回到那棟位於半山的別墅,迎接他的,不是家,而是一座精心打理的、華麗的陵墓。過於整潔,缺乏人氣,冰冷得讓他窒息。
老管家陳伯迎上來,接過他的外套。
“先生,需要給您準備點宵夜嗎?”
“不用。”他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向二樓。
經過主臥時,他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那扇厚重的房門緊閉着,裏面的一切,從床品的顏色到梳妝台上瓶瓶罐罐的擺放位置,都維持着宋暖離開時的樣子。他從未再進去過,也下過死命令,不許任何人動那間房。
他最終走進了書房。打開電腦,郵箱裏塞滿了成百上千封待處理的郵件。他強迫自己投入工作,試圖用慣常的效率來驅散這種該死的、莫名的低落。
目光無意間掃過屏幕右下角的日期。
快一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也……真慢。
他像個無可救藥的瘋子,鬼使神差地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裏,遲疑地、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輸入了“巴黎”、“藝術”、“設計”等關鍵詞。
彈出的信息紛繁復雜,各種展覽、獨立設計師、學生作品……與他龐大的商業帝國相比,這些信息顯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幼稚可笑。
他煩躁地“啪”一聲合上電腦。
自己在做什麼?指望能從這浩瀚如海的網絡信息裏,捕捉到那個決意從他的世界裏消失的女人的蛛絲馬跡嗎?
可笑。
秦霄賢,你真可笑。
他靠在椅背上,用力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胃部的隱痛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頑固。他最終還是拉開了那個放着止痛藥的抽屜,取出一片,沒有用水,就這麼硬生生地幹咽了下去。
極致的苦澀在口腔裏迅速蔓延開,苦得他舌根發麻。
他想起以前,他胃不舒服時,宋暖總會像有感應一樣,默默端來一杯溫度剛好的蜂蜜水,看着他喝下藥,還會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輕聲提醒:“下次飯局前,先吃點東西墊一下,不然胃又要難受了。”
那時他覺得她囉嗦,甚至有些多管閒事,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她走開。
現在,再也沒有人在他身邊這樣“囉嗦”了。
巨大的失落感,像漲潮的海水,無聲無息,卻帶着足以將人溺斃的力量,一寸寸將他淹沒。
他得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而她的“影響”,卻如同空氣消失後留下的真空,無處不在,讓他無法呼吸。
【他只是……哪裏都不對勁了。】
這種不對勁,源於一種他拼命拒絕承認的——失去。
他終於意識到,那個消失在巴黎的女人,不是帶走了他的什麼東西。
她帶走的,是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