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周淵的聲音並不高,卻讓整個太醫院落針可聞。
國難。
廝混。
他將這兩個詞並列提起,字字誅心。
這是一盆最肮髒的污水,當着所有人的面,潑向了周青凰。
這不是質問。
這是羞辱。
太醫院內,那些太醫雜役剛直起的膝蓋一軟,又呼啦啦跪了下去。
這一次,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地磚裏。
周青凰臉上剛剛緩和的血色倏然褪去。
她抬眼,望向周淵,眸子裏再無半分溫度。
“皇叔。”
她開口,聲音低沉,帶着帝王的寒意。
“何事驚慌,以至忘了宮中規矩?”
周淵身着蟒袍,面容陰鷙,面對周青凰的威壓,他反而往前踏了一步。
那股壓迫感讓空氣都變得粘稠。
“規矩?”
他嗤笑一聲。
“北境三十萬大軍壓境,烽火傳遍京畿!”
“亡國滅種的危機就在眼前,陛下跟臣弟談規矩?”
他的目光在高林臉上刮過,帶着審視貨品般的鄙夷。
“還是說,在陛下的心中,這大周的江山,不如一個小白臉太監重要?”
周青凰藏在龍袖下的手,指甲已深深陷進掌心。
她知道,周淵在借題發揮。
北境軍情絕非剛剛才到,他偏偏挑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最粗暴的方式闖宮發難,就是爲了當衆撕破她的臉面,試探她的底線!
她若動怒,便是心虛。
她若退讓,帝王威嚴將蕩然無存。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攝政王爺。”
高林抬起了頭,跪在地上的腰杆卻挺得筆直。
“您口口聲聲國難當頭,十萬火急。”
“奴才請問,您爲何不循正途通傳,而是硬闖太醫院?”
“太醫院乃內宮重地,您此舉,與擅闖後宮何異?”
他頓了頓,聲音不大,卻讓每個字都清晰地砸在衆人心上。
“莫非在王爺眼中,這皇宮大內,已是您想來便來的自家後院?”
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一個太監。
一個卑賤的奴才。
竟敢當面頂撞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他瘋了。
連周青凰都投來詫異的目光,看向身旁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太監。
周淵也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第一個站出來反駁他的,會是這個他眼中的螻蟻。
他雙目暴睜,臉色鐵青,殺意幾乎要從眼中溢出,死死鎖定了高林。
“大膽狗奴才!”
“本王與陛下議事,何時輪到你這閹人插嘴!”
“來人!給本王拖出去,亂棍打死!”
周淵暴喝。
他身後的侍衛卻紋絲不動,這裏是皇宮,他們只聽女帝的號令。
高林迎着那股能將人撕碎的殺意,不僅沒怕,反而向前膝行一步,聲音陡然拔高!
“王爺要殺奴才,奴才死不足惜!”
“但奴才還是要問!”
“陛下龍體違和,正在診治,您此刻破門而入,驚擾聖駕,是何居心?!”
高林的聲音愈發決絕,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直指周淵的要害。
“您手握重兵,夜闖深宮,是想清君側,還是想行——”
他故意拖長了音,讓那兩個字在凝固的空氣中醞釀。
“——謀逆之事?!”
“謀逆”二字,如晴天霹靂,炸得周淵腦中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着高林,臉上的肌肉因極度的憤怒而扭曲抽搐。
這個狗奴才,他怎麼敢!
他竟敢當衆給他扣上謀反的大帽子!
高林的每一句話,都站在“忠君護主”的道德高地,他越是憤怒,就越顯得心虛。
“你……”
周淵的臉色由青轉紫,胸膛劇烈起伏,指着高林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他想說什麼,喉嚨裏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響,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就在這時,周青凰清冷的聲音響起。
“夠了。”
她淡淡掃了高林一眼,眼神深處藏着一絲無人察覺的欣賞。
“皇叔乃國之棟梁,一心爲公,並非你想的那樣。”
她一句話,先爲周淵定了性,堵住了高林繼續攻擊的口子。
隨後,她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落回周淵身上。
這一次,主動權已回到她的手中。
“不過,高林說得也有道理。”
“皇叔,即便軍情如火,也該顧全君臣體統。”
“今日之事,下不爲例。”
她的聲音不重,卻讓周淵感受到了千鈞之重。
周淵死死攥着拳頭,他知道,他輸了。
不僅沒能羞辱到女帝,反而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狗奴才,當衆將了一軍。
他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臣……謹遵陛下教誨。”
他抬起頭,那雙怨毒的眼睛,最後狠狠剮了高林一眼。
像一條記仇的毒蛇,將獵物的氣味,死死刻進了骨子裏。
說完,周淵猛地一甩袖袍,轉身大步離去。
攝政王一走,殿內凝固的空氣才終於開始流動。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還跪在地上的高林。
這小子,真的不怕死。
“起來吧。”
周青凰看着高林的背影,開口問道:“你叫高林?”
“是,奴才高林。”高林再次叩首。
“今日護駕有功。”
周青凰從腰間解下一塊成色極佳的龍紋玉佩,隨手扔給了他。
“賞你的。再賞黃金百兩。”
“往後你可在宮中行走,若朕傳召,須第一時間趕到。”
“奴才,叩謝陛下天恩!”
高林雙手接過那塊溫潤的玉佩,心中一片滾燙。
賭對了!
從太醫院出來,高林腳下生風。
但他沒有直接去養心殿,而是七拐八繞,回了淨身房。
劉瑾正躺在院裏的老槐樹下,眯着眼打盹,聽見腳步聲,懶懶地睜開一條縫。
“喲,咱的好大兒回來了?冷宮那位,沒給你氣受吧?”
高林快步上前,膝蓋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在劉瑾面前。
他雙手將那盤金燦燦的黃金,高高奉上。
“幹爹!”
“兒子能有今日,全靠幹爹當初手下留情,保住了兒子的命根!”
“陛下賞賜,兒子不敢獨吞,特來孝敬幹爹!”
劉瑾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奪過金子,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見到陛下了?!”
高林立刻將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只說自己是靠着祖傳按摩術走了狗屎運,絕口不提系統之事。
劉瑾聽得眼珠子越瞪越大,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看看手裏的金子,又看看一臉諂媚的高林,最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好小子……真是咱家看走眼了。”
他把金子貼身收好,臉上的笑容真誠了許多。
“起來吧,我的好大兒。”
他親自把高林扶起來,拉着他走到牆角,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你小子,是條能上天的泥鰍。”
“但養心殿,和淨身房不一樣。”
劉瑾的臉色嚴肅起來,拉着高林走到牆角,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當今這位身邊,更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跳舞。”
“幹爹在宮裏混了一輩子,有幾句話,你必須給咱家刻在骨髓裏!”
“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