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屹的生物鍾在六點。
意識回籠的瞬間,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陌生的力量抵在他的胸膛,他微微蹙眉,垂眸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頭烏黑長發,有些凌亂地鋪散在他胸前。
鎖骨下方是被額頭輕抵着,溫熱地呼吸透過睡衣面料拂過胸膛,讓布料有頻率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
他只要稍稍低頭,下巴就能觸到她柔軟的發頂。
薄屹沒敢動,保持着原有的姿勢。
鼻息處,有她發間傳來的淡淡橙花香氣,與自己清冽的冷杉味道截然不同,但此刻悄然結合在一起,充斥在這方寸之間。
約莫過了十分鍾,他才開始動作,先是下意識地小幅度轉身平躺,慢起身,接着掀被下床。
站在床邊回頭看時,才發現睡夢中的人是整個呈一蜷縮姿勢。
她是夜裏覺得冷嗎?
還是……
單純的睡相不好?
倒像是一只在尋求溫暖的小貓。
他嘴角很自然地扯開一個極淡的弧度,但很快又詫異。
自己剛才小心翼翼地起床是爲哪番?
怕驚醒她?
想了想。
好像….
不可否認。
七點,鬧鍾響起,沈明月準點起床。
她發現自己占到了薄屹那邊後,迅速翻身滾回原位。
慶幸睡在同鋪的兄弟已經起床。
顯然她對自己的越界行爲毫無察覺,如同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地開始新的一天。
十分鍾晨間伸展運動。
二十分鍾洗漱整理。
七點半準時下樓用餐。
清晨陽光透過餐廳的落地窗,在桌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薄屹果然已經坐在那裏,看樣子是快用完了。
沈明月挨着他坐下,道了一聲“早”後,便接過趙姐端來的早餐自顧自的吃起來。
除了偶爾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氣氛依舊安靜的詭異。
薄屹端起手邊的黑咖啡,視線不經意掠過她,晨間那依偎的一幕再次浮現。
“睡的還好?”
沈明月聞聲抬頭,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回答:“還不錯。你呢?”
薄屹抿了一口咖啡,“也不錯。”
想起起床時薄屹不在身旁,沈明月問道:“你是幾點起來的?”
薄屹:“六點。”
六點!
沈明月暗自記下。
他六點,而她是七點,整整一個小時的時差。
這也就意味着,只要她維持現有的作息,在未來的每個早晨,她醒來時,他應該早已離開臥室。
如同今天一樣,他們可以完美地錯開起床時間,最大限度地減少尷尬。
但她不確定是偶然還是常態。
爲了確認,她順着話題追問一句,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好奇,仿佛只是隨口閒聊:“每天都這麼早嗎?”
薄屹想了想說:“差不多。”
自打進公司後,他幾乎每天都是這個點起床,甚至更早。
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很多,起初是不熟悉業務流程,起的早睡得晚。
後來慢慢把事情捋順了,早起的習慣卻也養成了。
沈明月一聽,心裏的小算盤瞬間落定,幾乎脫口而出:“很好。”
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在他探究的目光投來之前,已迅速垂下眼睫,借着喝牛奶的動作來掩飾,連忙找補:“很好的作息,很規律。”
???!!!
薄屹挑眉,他怎麼…好像在沈明月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竊喜呢。
但他沒有證據。
看着她假裝鎮定喝牛奶的樣子,便也沒再說什麼,目光卻在她拿杯子的手上停住了。
他忽然想起母親前兩日打來電話,提醒他婚後的一些事宜。
買婚戒、拍結婚照、回門等等。
這場婚事辦得倉促,從登記到同居,像按了快進鍵,跳過了所有該有的儀式感。
婚戒和拍照好辦,只要沈明月有時間,他隨時都能配合。
可回門…
沈明月的父親在駐外使館任職,負責外交事務,母親隨任在側,結婚時沒能趕回來,回門自然無從談起。
唯一在國內的長輩,是住在幹休所的爺爺,當初薄家登門談婚事,就是在此處。
領證那天,沈明月提過一嘴,語氣裏沒什麼期待:“我爸那邊走不開,等他有空回來再說吧。”
他當時應了聲好,卻也明白,不知要等到何時。
外交工作身不由己,聚少離多是常態,沈明月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連帶着對這些俗世禮節也看得很淡。
“找個時間,我們去選一下婚戒。”
沈明月剛把最後一口面包咽下去,聞言動作一頓。
確實,除了那本紅色的結婚證,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屬於婚姻的象征物。
既然法律上已經是夫妻,佩戴婚戒是必然的。
也能省去一些麻煩。
“好,我看下。”她拿出手機打開排班表,手指快速地滑動屏幕。
排期很滿。
周六日還要連值。
沒有白天的時間了,她只能征詢一下意見:“只有今天下班後有時間,你看可以嗎?”
薄屹:“可以,那下班我去接你。”
“好。”
敲定好時間,薄屹站起身,抽了兩張餐巾紙擦了擦嘴角,“你慢慢吃,我先去公司了。”
“嗯,路上小心。”沈明月目送他到玄關,見他又折返,疑惑道:“怎麼了?”
“需不需要安排司機送你上班?”
沈明月婉拒:“謝謝,不用麻煩,我自己開車。”
工作的第一年,家裏見她上下班通勤不便,就給她買了一輛沃爾沃轎車代步。
家裏從小就教導要低調謙遜,不要過於張揚。
醫院人多眼雜,要是被同事看到豪車接送,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煩。
薄屹聞言,也並未堅持,點了點頭說好便離開了。
————
沈明月到達醫院時,比平時稍晚了些。
神外科室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她迅速換上白大褂,投入工作。
上午有台腦室腹腔分流術,遠比影像資料顯示的復雜。
患兒腦室系統存在輕度粘連。穿刺置管過程需要格外的耐心和精準的力度控制。建立皮下隧道時也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阻礙。
沈明月作爲王主任的一助,全程神經緊繃,配合着主任一次次調整角度。
當最終確認腦脊液通過分流管順利流入腹腔,監測儀器上患兒生命體征平穩時,手術室裏所有人都暗自鬆了口氣。
這台原本計劃三小時左右的手術,硬是持續了四個多小時。
沈明月脫下手術衣,感覺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溼,手臂和肩膀也因爲長時間的固定姿勢而陣陣發酸。
等所有後續工作處理妥當,她掏出手機,才看到同期好友蘇睿在一個多小時前發來的信息:
【到食堂沒?】
【給你占了位置,再不來糖醋排骨要沒了!】
然後是半小時前的:
【你這手術該不會是延長了吧?】
最新的一條是十幾分鍾前:
【得,看來今天是八卦不成了。】
【我先撤了,下午有門診。】
【給你打包了一份,放你們科護士站了,記得去拿。】
看着好友一條條的留言,沈明月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暖意,她打字回復:
【剛下台。】
【謝謝。】
【門診加油。】
今天蘇睿特意約飯,明顯是想八卦她結婚的事情,可惜被這台手術耽誤了。
沈明月來到護士站,護士長遞給她蘇睿留的打包袋,裏面除了飯菜,居然還有一小盒水果,盒上貼着一張便利貼,
【邊策奉上】
她提着打包袋,回到醫生辦公室的休息區,加熱後,獨自一人安靜地吃飯。
雖然飯菜口感不如現打的好,但這份來自好友的關心,卻讓她倍感溫暖。
看着那盒顏色鮮亮的水果,沈明月的思緒有瞬間的飄遠。
她和蘇睿同年,32歲,從醫科大學本碩博連讀時期就是同學。
從青澀少年到漸趨成熟,多年的同窗歲月將兩人的情誼澆築的堅如磐石。
畢業後一同進入嘉禾醫院,蘇睿去了結直腸科,她則來了神外。
而邊策,是她們的師兄,年長她們3歲,比她們早幾年進入嘉禾,如今已是麻醉科的骨幹。
因爲這層關系,三人自然而然成了醫院裏互相扶持的鐵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