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緩緩浸透了蘇市的天空。
老宅第一夜的興奮感，最終敗給了體力透支的現實。蘇挽挽草草拆了幾個裝着急需品的紙箱，找出床單被褥，在主屋旁一間看起來最幹燥舒適的廂房裏，給自己搭了個簡易的窩。
沒有家裏那張柔軟得能陷進去的床墊，只有硬實的棕繃床；沒有智能恒溫空調，只有窗外偶爾溜進來、帶着潮氣的晚風；空氣裏彌漫着老木頭和舊書籍特有的味道，取代了慣常的香薰機散發的助眠精油氣息。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聲響——屋檐下不知名小蟲的唧鳴，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甚至遠處模糊傳來的市井人語，都被寂靜放大，清晰入耳。
她以爲自己會輾轉難眠，或許還會生出幾分離群索居的怯意。
然而，身體的疲憊誠實而洶涌。幾乎是在腦袋挨上枕頭的那一刻，意識就迅速模糊、沉淪，跌入黑甜的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
一種聲音，執拗地、持續地，鑽進她的夢境邊緣。
不是蟲鳴，不是風聲。
像是……某種極其細微、卻又富有節奏的……刮擦聲？
吱……嘎……
吱……嘎……
斷斷續續，若有若無，仿佛來自極遠的地方，又仿佛緊貼着耳廓。
蘇挽挽的眉頭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蹙起。
那聲音不肯停歇，反而越來越清晰，帶着一種老舊的、令人牙酸的滯澀感，像是指甲劃過黑板，又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門在被人緩慢地、試探性地推開。
木門？
她猛地驚醒過來。
心跳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裏擂鼓般敲響。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窗外，月色如水，透過雕花窗櫺，在室內地面投下模糊而安靜的光影。蟲鳴依舊，風聲依舊。
那奇怪的聲響消失了。
是夢嗎？
她鬆了口氣，或許只是初來乍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把白天空房間的印象帶進了夢裏。她翻了個身，拉高薄被，準備再次入睡。
就在意識即將重新模糊的臨界點——
吱呀——
一聲悠長、喑啞的輕響，無比真實地穿透門牆，清晰地鑽入她的耳中。
絕對不是錯覺！
蘇挽挽瞬間徹底清醒，心髒猛地收緊。她擁着被子坐起身，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院子裏？還是……更裏面？
老宅空置已久，會不會進了小偷？或者……是別的什麼？一些關於老房子的、不太好的傳聞開始不受控制地冒頭。
恐懼攫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摸到手機，指尖冰涼，第一個念頭是報警，或者至少打電話給物業。
可現在是半夜。而且，這聲音……似乎只響了一下就又消失了。萬一只是風吹動了哪扇沒關嚴的窗戶呢？
勇氣和好奇心，往往在極致的安靜和未知的恐懼中悄然滋生。
她深吸一口氣，赤着腳，悄無聲息地滑下床。冰涼的木地板刺激着腳心，讓她打了個激靈，頭腦卻更加清醒。
她沒有開燈，借着窗外朦朧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拉開房門，探出頭去。
庭院沉浸在午夜深藍色的寂靜裏。假山、池水、遊廊都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像一幅凝固的水墨畫。沒有任何異樣。
那聲音……似乎是從最裏一進院子傳來的。
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夜風拂過她單薄的睡裙，帶來一絲涼意。
越往裏走，月光似乎越暗淡，庭院也越發幽深寂靜。她的心跳得厲害，每一步都輕得像貓，耳朵捕捉着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
然而，什麼都沒有。
直到她穿過月洞門，踏入最裏一進那個種着石榴樹的小院。
月光被高大的樹冠篩落，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一切似乎都和她白天下所見別無二致——除了東側那間她白天打開過又關上的廂房。
那扇門……
此刻，它安靜地閉合着，那把黃銅鎖好好地掛在門環上。
仿佛那詭異的聲響從未發生過。
蘇挽挽站在石榴樹下，困惑地蹙起眉。難道真的是她睡迷糊了？
就在她準備放棄探查，轉身回去的時候。
嗡——
一種極其低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震動感，非常短暫地，從腳下傳來。輕微得像是錯覺，卻讓她渾身的汗毛瞬間立起。
那不是聲音，是一種感覺。一種……難以言喻的、空間上的輕微扭曲感，源頭似乎就是那扇緊閉的門。
她猛地看向那扇門，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門扉依舊緊閉，紋絲不動。
但一種強烈的直覺攫住了她——那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白天的空蕩死寂被一種難以描述的、沉甸甸的“存在感”所取代，仿佛門後不再是空無一物的房間，而是連接着某個深不見底的、幽暗的漩渦。
她盯着那扇門，看了很久很久。
最終，深夜的寒意和逐漸壓過恐懼的理智讓她慢慢後退。
她沒有試圖再去開門查看，只是懷着滿腹驚疑不定，一步步退出了這個變得有些詭異的小院。
回到略感安全的臥室，重新躺下，她卻再也無法入睡。
眼睛望着天花板，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遠處任何的細微聲響。
那扇門，那個房間。
到底……藏着什麼？
吱呀聲沒有再響起。
但一種清晰的認知，已經在她心底扎下了根——
這棟她以爲只是安靜古老的宅子，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它的秘密，在午夜時分，剛剛向她泄露了第一絲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