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門開,清冷幹燥的空氣裹挾着時光的塵埃撲面而來。
門內並非想象中堆滿金銀的寶庫,而是一個……凝固了時光的小小院落。
青石板鋪地,角落一口老井,一架用玉石雕刻葡萄架,還有幾間樸素的青磚小屋。
小屋中央,擺着一口巨大的棺材,這是帝後和寢的靈柩。
長明燈打造的“月光”透過地宮頂部一處巧妙的天窗傾瀉而下,溫柔地籠罩着這方寸天地,仿佛這裏從未被兩百年的黑暗侵染。
楚雲韶踏入小院的瞬間,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住了。
她站在那兒,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也映照着她微微顫抖的指尖。
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驚濤駭浪,是終於歸家的茫然與痛楚。
“原來,你真的把我們都葬在了我們成親的小院啊。”
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一步步走過去。
指尖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撫過那冰涼的石桌桌面,那裏仿佛還殘留着某人午後小憩的餘溫。
撫過井沿光滑的石頭,仿佛能聽到當年汲水時的笑語。
最終,停在了一架蒙塵的木質紡車前。
她的手指停留在紡車搖柄上,指腹反復摩挲着一個細微的、被磨得格外光滑的凹陷。
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時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這個……是他自己打的。笨手笨腳的,木頭都刨不平,磨得一手血泡,就爲了……給我一架紡車。那時候我們窮,買不起棉布,我也不會踩這紡車,他便自己學了踩紡車,爲我織了一匹鬆鬆垮垮的棉布,這就是我的婚衣。”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旁邊一張同樣樸素的木桌,“那張桌子也是他打的,說是……新婚禮物。醜是醜了點,倒是結實,用了好多年……”
顧振華和顧野川跟在後面,大氣不敢出。
眼前的景象和他們想象的“藏寶地宮”相差太遠,但這凝固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角落,卻莫名地讓他們心頭震動。
尤其是楚雲韶囈語一樣的話,讓他們感覺毛骨悚然。
順着楚雲韶的目光,他們看到了正屋的牆壁。
牆上,掛滿了畫。
不是價值連城的名家手筆,而是用炭筆、用簡陋的顏料繪就的……同一個女子的畫像!
月下舞劍的她,英姿颯爽,眉宇間盡是睥睨。
燈下讀書的她,沉靜溫婉,側臉柔和。
甚至還有她蹙眉訓斥人時,帶着嬌嗔的生動模樣……畫風或粗獷或細膩。
唯一的共同點是,畫中人那雙眼眸裏的神采,跨越了時空,與此刻站在院中的楚雲韶,驚人地重合了!
尤其是眼角那顆小小的紅痣,位置分毫不差!
顧振華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些畫像,再看看眼前這個一身現代工裝、氣質卻古老得驚人的女子,一個驚悚到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瘋狂地在他腦中成型!
顧野川也看傻了,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臥槽!臥槽!臥槽!這畫上的人……不就是……
就在這時,楚雲韶轉過身。
月光落在她臉上,清晰地映出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溼潤水光,以及那份沉澱了無盡歲月的悲傷與……溫柔。
她看着顧振華那雙因極度震驚而幾乎失焦的眼睛,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顧振華的心上:
“還看不出來嗎?”
“您?……您是 !”顧振華感覺自己腿都在打哆嗦。
她的目光掃過滿牆的“自己”,最終定格在顧振華那張寫滿驚濤駭浪的老臉上,一字一句,清晰:
“我,是顧凜霄之妻。
“大庸的開國皇後。”
“楚雲韶。”
“轟——!!!”
顧振華只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天旋地轉!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荒謬感,所有的不可能,在這清晰的身份宣告和滿牆鐵證面前,被炸得粉碎!
他雙腿一軟,要不是死死拄着拐杖,幾乎要當場癱倒。
他死死地看着楚雲韶,他終於明白了!明白了爲什麼她能打開地宮!明白她爲何知曉那些絕密!明白她身上那份無法言喻的威儀從何而來!
“祖……祖……”
顧振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激動讓他幾乎失語,最終,他用盡全身力氣,帶着哭腔,喊出了那個銘刻在血脈深處的稱呼:
“老祖宗……是您……真的是您回來了啊!!!”
他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朝着楚雲韶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旁邊的顧野川,在楚雲韶報出名字的瞬間,就已經徹底石化成了雕像。
腦子裏只剩下一個被無限放大、加粗、閃着金光的彈幕:
臥槽!!!這真是我老祖宗!!!活的!!!開國皇後!!!
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孩子一樣的爺爺,再看看月光下那個靜靜站立,眼神復雜地注視着他們的年輕女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荒謬、極致震驚、以及一絲絲“我居然被老祖宗用皮鞭抽過?!”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他!
膝蓋一軟,也跟着“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顧振華旁邊,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靈魂深處的呐喊:
祖宗!親祖宗!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楚雲韶看着跪在面前、激動得渾身顫抖的兩位血脈後裔,眼中翻涌的情緒最終化爲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觸碰顧振華花白的頭發,最終卻又緩緩放下。
“你們起來吧,讓我和顧凜霄單獨待一會兒吧。”
顧振華連忙拉着顧野川離開,把空間留給了楚雲韶。
楚雲韶撫了撫靈柩上的灰塵,她並沒有推開。
她怕自己接受不了,如果顧凜霄只剩下白骨一捧。
她靠坐在了棺材邊,像是很多年前那樣,語氣平淡地打開聊天,“阿霄啊,我早都給你說了,不能太慣着小宇,你看現在,你老顧家的子孫後代,淨出些紈絝子弟。”
“我早給你說了,你不能受涼受凍,胸口的箭傷這麼多年了,很容易復發的。”
“我早給你說了,如果有一天,我先離開,請你一定要忘記我,再找個媳婦過好一輩子。”
可你爲什麼,在我離開的那一年,就也跟着我走了呢!
顧凜霄,現在你留我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世上了!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