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安立刻接收到信號，大眼睛撲閃撲閃，像盛滿了碎星星，聲音又甜又糯，還帶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祖奶奶…安安…安安也想騎大馬馬！像畫裏那樣！”
她的小手指了指遠處掛在休息區牆上的一幅仿古工筆畫，畫中一身戎裝的女子正策馬揚鞭，英姿颯爽。
楚雲韶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她伸手，溫暖幹燥的掌心輕輕揉了揉安安細軟的頭發，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好。祖奶奶抱着安安騎。”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安安那只有些無措地蜷着的小手上，語氣篤定，“放心，祖奶奶在，摔不着安安。”
“耶！祖奶奶最好啦！”顧安安立刻歡呼起來，小臉上的雀躍幾乎要溢出來。
這溫馨的一幕，精準地扎在了還趴在沙地上挺屍的顧野川心窩子裏。
他眼巴巴地望着楚雲韶，眼神溼漉漉的，活像一只被主人遺忘在雨裏的大型犬，哀怨幾乎要化爲實質：“祖奶奶……” 那拉長的尾調，百轉千回，委屈得能擰出水來。
楚雲韶抱着顧安安站起身，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挑，語氣帶着點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怎麼？你也想學？”
“想想想！”顧野川瞬間原地復活，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拍着胸脯上的沙土，眼睛亮得驚人，“祖奶奶！我可是您嫡親的曾曾曾…孫！流淌着顧家的熱血！馬上功夫怎麼能不會？必須學！往死裏學！”
開玩笑！這可是開國皇後親自指點！挨幾頓摔算什麼？這機會拿錢都買不到！
一直侍立在旁的驊叔，從楚雲韶問出那句“你也想學”開始，心尖兒就一直在激動地顫抖。
連忙躬身上前，一張老臉笑成了怒放的菊花褶子：“馬廄裏養着幾匹還算過得去的溫血馬，性子都算穩當！我這就讓人把最好的那匹‘追電’牽出來！鞍韉都是全新的！”
很快，一匹通體漆黑、四蹄雪白、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被專業的馴馬師牽到了場地中央。
馬兒皮毛油光水滑，在夕陽下泛着緞子般的光澤，肌肉線條流暢漂亮，透着力量的美感，正是馬場裏最受寵的寶貝“追電”。
顧安安被楚雲韶穩穩地抱在身前，小小的身體幾乎完全嵌在祖奶奶溫暖而充滿安全感的懷抱裏。
楚雲韶一手環着她，一手輕鬆地控着繮繩。
那匹高大的“追電”在她手下，溫順得如同家養的小綿羊，邁着優雅穩健的步伐，在場中徐徐踱步。
“祖奶奶！好高呀！”顧安安起初還有點緊張，小手緊緊抓着楚雲韶環着她的手臂，但很快就被新奇和興奮取代。
微風拂過她紅撲撲的小臉，帶着青草和馬匹特有的氣息，視野一下子變得無比開闊，她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清脆的笑聲灑滿了馬場，“馬馬好乖！它在馱着安安走！”
楚雲韶低頭，看着懷裏小團子燦爛的笑臉，眼底那點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也消融了些許。她緊了緊手臂，聲音放得更柔：“嗯，安安也乖。”
另一邊，顧野川。他吭哧吭哧地在梟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顫巍巍地爬上了一片栗色的馬背，姿勢僵硬得像塊門板。
“看我的！”顧野川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着剛才馴馬師說的要領，雙腿學着楚雲韶的樣子，小心翼翼地一夾馬腹，“駕！”
他想象中的策馬奔騰、英姿颯爽沒有出現。
胯下的栗色馬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響鼻，甩了甩尾巴，慢悠悠地往前踱了兩步，然後…停住了。
甚至還低下頭，悠閒地啃了一口腳邊的嫩草。
顧野川：“……” 感覺受到了侮辱。
“噗哈哈哈！”顧安安毫不客氣地指着顧野川大笑起來，“野川叔叔！你的馬馬在吃草！它不聽你的話！”
顧野川臉上有點掛不住，梗着脖子嘴硬：“它…它這是戰術性補充體力！懂不懂？待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速度！”
他心一橫，狠狠一抖繮繩，腳後跟用力磕了一下馬腹，嘴裏低喝：“走你！”
這一次，栗色馬終於有了反應。
它猛地一揚脖子，發出一聲不滿的嘶鳴，前蹄驟然離地，尥了個不大不小的蹶子！
“臥槽——！！！”
顧野川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身下傳來，整個人瞬間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轉！
他手舞足蹈地在空中短暫停留了零點幾秒，然後“砰”地一聲，再次與大地母親進行了親密接觸，摔了個標準的四腳朝天，揚起一片沙塵。
“呃……”他躺在地上，望着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天空，感覺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
梟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又是刷刷幾筆：“性格倔強，逞強好勝。扣款：100元。”
顧野川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很好，微薄的資產雪上加霜。
另一邊，“追電”已經馱着楚雲韶和顧安安慢悠悠地溜達了一圈回來。
顧安安小臉紅撲撲的，興奮勁兒還沒過，指着摔得七葷八素的顧野川：“祖奶奶快看！野川叔叔又變成布娃娃啦！”
楚雲韶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隨即目光落回身下這匹神駿的“追電”身上。
那眼神，平靜中帶着一絲久違的審視，仿佛在評估一件塵封多年的老夥計。
夕陽的餘暉將她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長，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
她一手依舊穩穩護着懷裏的顧安安，另一只手，修長有力的手指緩緩拂過“追電”油光水滑的鬃毛，動作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昵和熟稔。
“追電”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打了個愉悅的響鼻，馬蹄輕輕刨動了一下地面，顯得有些躁動不安，卻又充滿了期待。
“安安，抱緊祖奶奶。”楚雲韶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顧安安立刻像只小樹袋熊一樣，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抱住楚雲韶的腰，小臉埋在她懷裏，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滿是興奮和信任。
下一秒，楚雲韶眼神陡然一凝！
沒有呼喝，沒有鞭打。
她只是上身微微前傾，雙腿以一種極其微妙而堅定的力道，向內側一收，腳跟輕輕一點！
“嘶聿聿——！”
“追電”仿佛瞬間被注入了狂暴的靈魂！
它發出一聲穿雲裂石般的長嘶，聲震四野！
粗壯有力的後腿猛地蹬地，整個身軀如同拉滿的強弓驟然釋放！
嗖！
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金色的黃昏！
快！快到極致！
衆人只覺眼前一花，視網膜上只來得及捕捉到一道模糊的黑色殘影和那被勁風激蕩得高高揚起的如墨長鬃！
一人一馬，如同離弦之箭，挾裹着雷霆萬鈞之勢，朝着馬場盡頭的障礙欄狂飆而去！
草屑被狂暴的氣流卷起，在後方形成一道短暫的煙塵軌跡。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眼看就要狠狠撞上那近一米高的木質障礙！
“啊！”顧安安嚇得小腦袋完全縮進了楚雲韶懷裏。
顧野川也忘了疼，張大了嘴巴，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馬背上的楚雲韶腰肢猛地發力，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協調性和柔韌性向斜後方一傾，同時控繮的手臂向上一提，發出一聲短促而充滿力量的指令！
“起！”
“追電”的前蹄如同裝了彈簧般，在距離障礙欄不到半米的地方悍然騰空！整個馬身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拋物線，流暢、輕盈、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夕陽的光勾勒出它騰躍瞬間每一塊繃緊的肌肉線條，宛如一尊活過來的青銅雕塑！
黑影掠過，蹄聲如鼓點般重重落下，穩穩踏在障礙欄後的草地上，沒有絲毫停頓！
“追電”的速度甚至比躍起前更快！
它似乎徹底被點燃了血脈深處的野性與激情，四蹄翻飛，如同踏着燃燒的金色火焰，朝着更遠的草場盡頭風馳電掣！
一人一馬，仿佛與這落日熔金、遼闊草場融爲一體，化作了天地間一道最自由、最狂野、最令人心馳神往的風景。
整個馬場，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顧野川連滾帶爬地從沙地上掙扎起來，一瘸一拐、眼巴巴地朝着剛剛勒住“追電”的楚雲韶撲過去，那眼神比顧安安還要溼漉漉。
“祖奶奶！”他嗷一嗓子，“求您了！祖奶奶！帶我也飛一圈吧！就一圈！讓我也感受感受什麼叫真正的風馳電掣！什麼叫祖宗級的駕馭！我保證！落地就給您磕一個！不！磕仨！”
此時此刻，馬場邊緣的觀光步道上，不知何時停下了兩個人影。
周沐陽一身剪裁得體的休閒裝，氣質溫潤儒雅，正陪着楚阮阮“散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