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裏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阿芷急促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在空蕩中回響。她攥着那個冰涼的木盒,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沈硯之最後那個笑容在腦海裏反復閃現——溫和裏藏着決絕,像燃到盡頭的燭火,亮得讓人心碎。
“沈先生……”她哽咽着低喚,聲音被密道吞噬,連一絲回音都沒留下。腳下的石階凹凸不平,好幾次差點絆倒,她卻不敢停,身後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像鞭子一樣抽着她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點微光。阿芷心頭一緊,加快腳步沖過去,發現是道低矮的石門,縫隙裏透進朦朧的月色。她用力推開門,一股潮溼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外面竟是片荒草叢生的亂葬崗,墳頭林立,紙錢在夜風中打着旋。
阿芷胃裏一陣翻騰,強忍着惡心躲到一棵歪脖子樹後。密道的石門緩緩合上,與周圍的泥土融爲一體,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這才癱坐在地,渾身脫力,冷汗浸透了夜行衣,黏在皮膚上冰涼刺骨。
木盒在懷裏硌得生疼,她顫抖着打開,裏面鋪着層暗紅色的絨布,放着兩本冊子和一塊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雕着沈家的族徽,和沈硯之給她的那塊“硯”字玉佩質地一模一樣;冊子一本是泛黃的賬冊,另一本是線裝的日記,封面上寫着“沈氏藥經”。
阿芷的心猛地一跳。這就是沈硯之要找的證據?她剛要翻開,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
“搜!仔細搜!二夫人說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是二房的人!阿芷慌忙合上木盒塞進懷裏,連滾帶爬地鑽進茂密的荒草中。亂葬崗的草比人還高,裏面混雜着枯骨和破棺木,散發着腐朽的氣味。她屏住呼吸,看着火把的光在不遠處晃動,靴底踩過枯枝的聲音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這邊沒有!”
“去那邊看看!”
腳步聲漸漸遠去,阿芷卻不敢動,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確認周圍沒人了,才敢從草裏爬出來。她的夜行衣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胳膊上還被樹枝劃了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按照沈硯之說的,她得去找趙老爺子。可趙家在城裏,現在全城都在通緝他們,怎麼進去?阿芷看着懷裏的木盒,忽然想起沈硯之教過她的——遇到難處,先找掩護。
她在亂葬崗找到件破爛的壽衣,雖然散發着黴味,卻能遮住夜行衣。又抓了把泥抹在臉上,把頭發弄亂,看起來像個瘋瘋癲癲的乞丐。收拾妥當後,她沿着小路往城裏走,路過一個村子時,還討到了半個冷窩頭,硬得能硌掉牙。
走到城門口時,果然看到了通緝令。上面畫着沈硯之的畫像,旁邊還有她的,雖然畫得不太像,卻標明了“同黨,女,十六七歲,穿青色布衣”。守城的士兵盤查得很嚴,每個進出城的人都要仔細打量。
阿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混在一群乞丐裏慢慢往前挪。輪到她時,一個士兵皺着眉揮手:“去去去,髒死了,別擋道!”
她連忙低下頭,快步走出城門,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城裏比平時蕭條了許多,街上隨處可見巡邏的士兵,手裏拿着通緝令,挨家挨戶地盤問。阿芷不敢走大路,專挑偏僻的小巷子,繞了好幾個彎,才來到趙府附近。
趙府門口守衛森嚴,比上次來的時候多了一倍不止。阿芷躲在對面的茶館角落裏,看着士兵們警惕地盯着來往行人,心裏涼了半截——這樣根本進不去。
就在這時,一個挑着菜擔的老漢走過來,對着守衛說了句什麼,守衛就讓他進去了。阿芷眼睛一亮,那老漢是趙府的菜農,她上次去送藥時見過。
她悄悄跟在菜農後面,等他從側門出來時,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張大爺,我是沈大夫的徒弟,有急事找趙老爺子!”
張老漢嚇了一跳,看清她的臉,又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你不要命了?現在趙府裏外都是二房的眼線!”
“我有重要的東西給老爺子,是沈先生讓我來的!”阿芷急得快哭了,把懷裏的木盒露出來一點,“關乎沈先生的性命!”
張老漢猶豫了片刻,咬咬牙:“跟我來!”他把阿芷拉到菜擔後面,用青菜遮住她,低聲說,“進去後別說話,跟我去後廚,我找機會稟報。”
阿芷點點頭,跟着他混進了趙府。後廚裏忙忙碌碌,沒人注意到菜擔後面的她。張老漢把她藏在柴房,叮囑她千萬別出來,然後匆匆走了。
柴房裏又黑又悶,堆滿了幹柴。阿芷縮在角落裏,抱着木盒,聽着外面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柴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趙老爺子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心腹,臉色凝重。
“沈大夫呢?”老爺子一進來就問,看到阿芷胳膊上的傷,眉頭皺得更緊。
“他、他被二房的人圍住了……”阿芷的聲音帶着哭腔,把木盒遞過去,“這是他讓我交給您的,說能證明他的清白。”
趙老爺子打開木盒,看到賬冊和日記,臉色驟變。他快速翻看着,手指因爲激動而顫抖:“好小子……終於找到了……”他合上木盒,對心腹說,“快,按計劃行事,通知巡捕房的王統領,就說證據找到了!”
心腹剛要走,外面突然傳來喧譁聲,有人大喊:“抓住那個女的!她在柴房裏!”
趙老爺子臉色一變:“不好,被發現了!”他把木盒交給一個心腹,“你帶着這個從密道走,交給王統領,快!”又對另一個心腹說,“帶阿芷姑娘走,去地窖,我來應付!”
“老爺子……”阿芷看着他蒼老卻堅定的背影,心裏一陣感動。
“快走!”老爺子推了她一把,轉身走出柴房,故意大聲說,“什麼事這麼吵?”
阿芷跟着心腹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個偏僻的院子,打開一口枯井的蓋子:“下去,順着梯子走,盡頭是城外的破廟,我們會派人去找你。”
阿芷點點頭,抓住冰冷的梯子往下爬。井壁溼滑,爬了約莫十幾丈才到底。下面果然有通道,和沈家老宅的密道很像,只是更窄些,僅容一人通過。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心裏惦記着沈硯之,也擔心趙老爺子的安危。不知走了多久,通道漸漸變寬,前方出現了光亮。她加快腳步,終於看到了出口——是間破敗的土地廟,神像缺了胳膊少了腿,蛛網遍布。
廟外傳來鳥叫聲,天已經大亮了。阿芷走出土地廟,發現這裏是片山林,遠處隱約能看到城牆。她找了塊石頭坐下,剛想喘口氣,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阿芷姑娘?”是個陌生的聲音。
阿芷猛地回頭,見是個穿青布長衫的書生,手裏拿着把折扇,看起來文質彬彬。“你是誰?”她警惕地問。
“在下是趙老爺子的幕僚,奉命來接您。”書生拱手笑道,“老爺子讓我帶您去個安全的地方。”
阿芷看着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趙老爺子的人應該是張老漢那樣的粗人,怎麼會派個書生來?而且他的笑容太刻意,眼神裏藏着精明。
“趙老爺子讓你帶什麼話了嗎?”阿芷想起沈硯之教她的,遇事要先試探。
書生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老爺子說,讓您放心,他會想辦法救沈先生。”
阿芷的心沉了下去。趙老爺子知道沈硯之的真名,絕不會稱呼他“沈先生”。她悄悄握住藏在袖中的剪刀,往後退了一步:“我不認識你,你走吧。”
“阿芷姑娘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書生的笑容冷了下來,折扇“唰”地打開,露出裏面的刀刃,“二夫人說了,只要你交出木盒,就饒你不死。”
果然是二房的人!阿芷轉身就往山林裏跑,身後傳來書生的喊聲:“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好幾個人從樹後鑽出來,手裏拿着刀,追了上來。阿芷在山林裏跑了半天,早就沒了力氣,很快就被他們圍住。書生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把木盒交出來,免受皮肉之苦。”
阿芷緊緊抱着懷裏的木盒,後背抵着棵大樹,心裏雖然害怕,卻想起沈硯之的話——有些東西比命還重要。“我不知道什麼木盒!”她咬着牙說。
“敬酒不吃吃罰酒!”書生使了個眼色,兩個漢子上前就要抓她。
就在這時,一陣箭雨突然從樹後射來,兩個漢子慘叫着倒下。書生大驚失色:“誰?!”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阿芷抬頭,只見沈硯之從樹後走出來,身上的長衫破了好幾處,胳膊上纏着繃帶,臉色蒼白,眼神卻依舊銳利。他身後跟着絡腮胡和幾個漢子,手裏都拿着弓箭。
“沈硯之?你沒死?”書生又驚又喜,隨即臉色一變,“給我上!抓住他們!”
剩下的幾個漢子沖了上去,絡腮胡等人立刻射箭反擊。沈硯之拉着阿芷躲到樹後:“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怎麼樣?”阿芷看着他胳膊上滲出的血跡,眼淚掉了下來。
“小傷。”沈硯之笑了笑,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這是止血散,你幫我換上。”
阿芷接過瓷瓶,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繃帶。傷口很深,還在流血,顯然是剛被刀砍的。她咬着牙幫他上藥包扎,眼淚滴在他的胳膊上。
“別哭啊,”沈硯之打趣道,“我這不是沒事嗎?”
“還笑!”阿芷瞪了他一眼,心裏卻鬆了口氣,“你怎麼逃出來的?”
“說來話長,”沈硯之看着外面的打鬥,“我引開他們後,老陳帶着人救了我,本想去找你,卻聽說你去了趙府,就趕緊趕來了。”
外面的打鬥很快結束了,書生被絡腮胡抓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說,二夫人還有什麼計劃?”絡腮胡一腳踹在他身上。
書生連忙求饒:“我說我說!二夫人想拿着假證據去官府,說沈少爺和趙老爺子合謀害死了趙家少爺,然後趁機吞並兩家的家產!”
沈硯之和阿芷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凝重。“我們得去阻止她!”阿芷說。
“不用。”沈硯之搖搖頭,“趙老爺子已經帶着真證據去官府了,現在就等二夫人自投羅網。”他看着被捆住的書生,眼神冷了下來,“把他帶回去,交給王統領。”
處理完書生,沈硯之帶着阿芷往山下走。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阿芷想起剛才的驚險,還有些後怕:“我們現在去哪?”
“去一個能看到結果的地方。”沈硯之笑着說,“趙老爺子說,午時三刻,官府會在城門口宣讀判決。”
他們沒進城,而是在城外的山坡上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午時三刻一到,城門口聚集了很多人,王統領站在高台上,手裏拿着卷宗,大聲宣讀:“經查證,沈氏一案系冤案,二房沈氏夥同趙氏旁支下毒害人,意圖奪權,罪證確鑿,現將其捉拿歸案,秋後問斬!沈氏嫡子沈硯之沉冤得雪,準予恢復身份……”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阿芷看着沈硯之,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望着城門的方向,眼神裏有釋然,也有疲憊。
“都結束了。”阿芷輕聲說。
“是啊,都結束了。”沈硯之轉過頭,看着她,笑容溫柔,“我們回藥鋪吧。”
回藥鋪的路上,陽光很好,灑在身上暖融融的。阿芷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沈硯之穿着藏青色長衫走進藥鋪,說要租個地方住。那時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溫和的大夫會有這麼多故事。
回到巷口時,阿芷爹正站在藥鋪門口張望,看到他們,眼圈一下子紅了:“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小石頭跑過來,抱住沈硯之的腿:“沈大哥,你去哪了?小石頭好想你!”
沈硯之抱起小石頭,笑了笑:“我去給小石頭找好吃的了。”他從懷裏掏出個紙包,裏面是糖人,是小石頭最喜歡的孫悟空造型。
藥鋪還是老樣子,藥櫃上的瓷瓶擺得整整齊齊,院子裏的草藥長得綠油油的。沈硯之走進裏屋,脫下長衫,換上了那件半舊的布衣,又拿起藥杵,像往常一樣開始搗藥。
“沈先生,”阿芷走過去,“你……還會走嗎?”
沈硯之停下手裏的動作,看着她,眼神認真:“不走了。這裏有我想守着的人,有我想過的日子。”
阿芷的臉一下子紅了,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落在藥杵上,反射出溫暖的光。院子裏傳來小石頭的笑聲,還有阿芷爹哼着的小調,一切都像那個夢一樣,安穩而美好。
沈硯之看着她泛紅的耳根,嘴角也揚起笑意。他知道,過去的風雨已經過去,未來的日子或許還會有波折,但只要身邊有她,有這間藥鋪,有這些溫暖的人,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重新拿起藥杵,隨着“咚咚”的聲響,空氣中彌漫開草藥的清香,混雜着陽光的味道,像是在訴說着一個新的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