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木雕燕子，入手溫潤，帶着桃木特有的淡淡清香。
柳如煙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上面略顯粗糙的刀痕。這絕非出自雕刻名家之手，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
然而，當她的神識，不自覺地探入其中的那一刹那，天地，在她的感知中，驟然顛倒！
她眼前的竹樓、桃樹、石桌，以及那位雲淡風輕的前輩，都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垠的蒼穹，是腳下翻涌的雲海。
她不再是瑤光聖地的聖女柳如煙。
她，變成了一只燕子。
一只由最純粹的“風之法則”與“快之真意”凝聚而成的燕子！
沒有靈力運轉，沒有功法催動。飛翔，成了一種本能。翅膀的每一次扇動，都與天地間的氣流完美契合；身體的每一次轉折，都暗合了空間中最玄奧的軌跡。
她穿過雲層，風在耳畔歡唱；她掠過山巔，萬物在身下渺小。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自己所修煉的聖地至高法訣《浮光雲影訣》的真正瓶頸在何處。
她一直在“模仿”風，在“追逐”光，在“扮演”雲。她用盡心機，以靈力構建出種種玄妙的身法，卻始終隔着一層窗戶紙。因爲她，終究不是風，不是光，不是雲。
而此刻，在這只木燕所蘊含的無上道境之中，她不再是模仿者。
她就是風！她就是那一道撕裂長空的電光！
所謂的“快”，不是力量的極致爆發，而是一種對天地法則的極致“順應”。當你的軌跡與道融爲一體時，天地便再也無法成爲你的阻礙。
《浮光雲影訣》中無數晦澀的關隘，在這一刻豁然開朗。那些被她視爲金科玉律的法門，此刻看來，卻是那樣的繁瑣與多餘。
大道至簡！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大道至簡！
外界，時間僅僅過去了幾息。
在蕭辰眼中，柳仙子只是接過那個木雕，低頭看了一眼，然後便如雕塑般怔在了原地。
但他那剛剛突破至元嬰期的神魂，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縹緲而迅疾的道韻，正從那只小小的木雕中散發出來，將柳如煙完全籠罩。
那道韻是如此的精純，如此的本源，以至於他只是旁觀，便感覺自己對“速度”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
他心中掀起了比剛才自己破境時更加劇烈的驚濤駭浪。
前輩……究竟是何等存在？
一杯茶，助我破開元嬰天塹。
一個隨手雕刻的玩意兒，竟蘊藏着一條完整的“道”！
這已經不是點化，這是在“傳道”！是上古聖人才能擁有的無上手段！
他再看林凡，只見前輩正一臉關切地看着柳仙子，眉頭微蹙，似乎在爲她擔憂。
蕭辰心中愈發慚愧與敬佩。前輩傳下如此大道，心神定有損耗，卻還在爲柳仙子的安危掛心。這份胸襟，當真如天地般廣闊！
林凡此刻確實很擔心。
這柳姑娘是怎麼了？接個木雕而已，怎麼就呆住了？眼神發直，一動不動，臉上還露出一絲如癡如醉的古怪笑容。
完了，又瘋一個。
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嗎？怎麼來的客人都這麼不正常？
他試探着小聲喊道：“柳姑娘？柳姑娘？你還好吧？是不是這木頭上有刺，扎到手了？”
他的聲音，仿佛一道驚雷，在柳如煙的精神世界中炸響。
柳如煙的神魂猛地從那片無垠天際中回歸本體。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一刹，蕭辰清晰地看到，她的雙眸之中，仿佛有無數流光掠影一閃而過，快到極致，玄到極致。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一種微妙而深刻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的柳如煙，是空谷幽蘭，清冷出塵，帶着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聖潔。
那麼現在的她，便如同一縷捉摸不定的清風，一抹觸不可及的雲影。她依然站在那裏，卻給人一種她隨時會乘風而去，與天地融爲一體的錯覺。
《浮光雲影訣》，大成！
困擾了她十年之久的瓶頸，在這短短幾息之內，煙消雲散！
“多謝前輩……傳道。”
柳如煙的聲音帶着一絲夢囈般的顫抖，她雙手緊緊地捧着那只木雕燕子，仿佛捧着整個世界。她對着林凡，深深地，深深地彎下了腰，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
這一禮，比蕭辰的五體投地，少了幾分激烈，卻多了幾分發自神魂深處的虔誠與敬仰。
“啊？不客氣不客氣。”林凡被她這鄭重其事的樣子搞得有些手足無措，“就是一個小玩意兒，不值錢的，你喜歡就好。快請起，快請起。”
柳如煙緩緩直起身，她看着林凡那真誠而“謙遜”的笑容，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也化爲烏有。
她忽然覺得，自己和蕭辰之前的行爲，是何等的愚蠢可笑。
他們竟然還想用世俗的眼光，去揣度前輩的修爲，去探究前輩的來歷。
何其淺薄！何其無知！
前輩這等存在，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是“道”的顯化。他在這裏種菜、養雞、喝茶、雕刻，並非是爲了生活，而是在以最樸素的方式，向天地闡述着他的“道”。
我等有幸得見，已是三生難求的仙緣！
想到這裏，柳如煙心中再無半分雜念。她翻手取出一物，雙手呈上。
那是一塊約莫拳頭大小、通體晶瑩剔透、內部仿佛有星河流轉的玉石。此物一出，周圍的空間都泛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
“前輩，此乃‘虛空玉髓’，是晚輩在一處上古秘境中偶然所得，乃是煉制空間法寶的無上神材。晚輩身無長物，唯有此物，尚能勉強表達晚輩對您萬分之一的感激。還請前輩……務必收下！”
柳如煙的聲音無比誠懇。
一旁的蕭辰看到這塊虛空玉髓，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東西，若是放到外界，足以讓化神期老祖都爲之瘋狂！瑤光聖地能擁有一艘暖玉飛舟，已經是底蘊深厚，但那飛舟的核心驅動陣法，所用的空間晶石，其品質，連這塊虛空玉髓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柳仙子，竟將此等神物，拿了出來！
然而，他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與前輩所賜予的“大道”相比，區區一塊虛空玉髓，又算得了什麼？
這已經是柳仙子能拿出的，最珍貴的東西了。
林凡看着柳如煙手中那塊亮晶晶、滑溜溜的石頭，眨了眨眼。
這石頭……長得還挺好看的。
入手冰冰涼涼，手感極佳，比他從溪水裏撿的那些鵝卵石要漂亮多了。
“這……太貴重了吧？”林凡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送你個不值錢的木雕，怎麼能收你這麼好的東西。”
“不！”柳如煙的語氣無比堅定，“與前輩所賜的‘道’相比，它……不過是一塊頑石罷了！若是前輩不收，便是看不起晚輩，晚輩……晚輩……”
說着，她那清冷的眼眶中，竟泛起了一層水霧，泫然欲泣。
林凡最見不得女孩子這樣。
他連忙接過那塊玉石，道：“好好好，我收下，我收下還不行嗎？你可別哭啊。”
他將那塊“虛空玉髓”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還不輕。
心裏琢磨着：這石頭表面光滑平整，大小也正合適，回頭拿回去，用來壓我那鹹菜缸的蓋子，應該是再好不過了。省得現在用的那塊石頭，總是不太平穩。
若是讓柳如煙和蕭辰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恐怕會當場道心崩潰，口噴鮮血而亡。
見林凡“勉爲其難”地收下了自己的“頑石”，柳如煙這才破涕爲笑，那瞬間的絕代風華，讓林凡都看呆了一瞬。
此刻，日已西斜，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柳如煙和蕭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機緣！天大的機緣就在眼前！
若是就此離去，恐怕會抱憾終生！
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再次對着林凡躬身一拜。
“前輩！”
“前輩！”
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
柳如煙搶先說道：“前輩，晚輩二人受您再造之恩，無以爲報。懇請前輩允許我二人留在小院，爲您灑掃庭院，侍奉茶水，以報前輩萬一！”
蕭辰也連忙附和：“是啊前輩！我……我力氣大，可以幫您劈柴、挑水！什麼粗活累活都能幹！”
說完，他還挺了挺胸膛，以示自己身體強壯。
林凡看着眼前這一對金童玉女，一個聖女，一個天驕，北域年輕一代中最頂尖的兩個人，此刻正滿臉真誠地……請求留下來給他當仆人？
他徹底凌亂了。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