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短信像一根冰錐，猝不及防地扎進蘇彧嫿的後頸。
她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指尖冰涼得幾乎握不住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瞳孔裏，把“小心陸憬琛”五個字照得格外清晰，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是誰發的？
林夢瑤？今天在老宅她被陸憬琛懟得下不來台，或許懷恨在心想挑撥離間？可短信裏的語氣太過篤定，不像是單純的泄憤。
還是陸家其他的親戚？那些看似和善卻眼神銳利的面孔，說不定早就對她這個“空降”的陸太太心存疑慮。
蘇彧嫿點開那個號碼，頭像是一片漆黑，資料欄空空如也。她試着回撥過去，聽筒裏只傳來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心髒在胸腔裏擂鼓，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夜風帶着薔薇的冷香灌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顫。樓下的花園裏，路燈的光暈在草坪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安靜得只剩下蟲鳴。
可蘇彧嫿卻覺得，這寂靜裏藏着無數雙眼睛。
她摘下無名指上的藍寶石戒指，放回絲絨盒裏。冰涼的金屬離開指尖時，她竟莫名鬆了口氣，仿佛卸下了某種無形的枷鎖。
“不止是爲了應付家裏……”
這句話在腦海裏反復盤旋。陸憬琛到底有什麼目的？他明明可以找個門當戶對的名媛假結婚，爲什麼偏偏選了她這個一無所有的實習生？
難道是因爲那天雨夜的設計稿？可他明明說過設計不錯，甚至幫她入圍了大賽，沒必要用婚姻來做籌碼。
蘇彧嫿裹緊了身上的薄毯，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醫院見到陸憬琛的情景。他穿着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站在擁擠的病房走廊裏，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可他看母親病歷的眼神，卻異常認真，甚至能準確說出幾種靶向藥的副作用——那絕不是一個普通商人會留意的細節。
還有籤婚前協議時，他說“我會負責所有醫療費用”，語氣裏沒有絲毫猶豫，仿佛早就預料到她會答應。
太多疑點像散落的拼圖，明明就在眼前，卻怎麼也拼不出完整的圖案。
輾轉反側到後半夜，蘇彧嫿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夢裏全是陸憬琛的臉，有時是他籤協議時冷硬的側臉，有時是他在老宅替她解圍時沉下來的眉眼，最後畫面定格在他遞戒指時的指尖，那上面似乎沾着某種暗紅色的東西，像血。
她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的天已經泛白，晨光透過紗簾，在地毯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下樓時，張媽正在廚房準備早餐。看到她眼下的烏青，關切地問：“蘇小姐沒睡好？”
“嗯，做了個噩夢。”蘇彧嫿勉強笑了笑，走到餐桌旁坐下。
早餐是小米粥配小籠包，都是她喜歡的清淡口味。張媽把粥推到她面前：“陸先生早上走的時候吩咐了，讓你多吃點。他說你最近太累。”
蘇彧嫿舀粥的手頓了一下：“他……什麼時候走的？”
“天沒亮就走了，說是去鄰市開個緊急會議。”張媽擦了擦手，“對了，林特助剛才來電話，說‘星芒’大賽的主辦方讓你今天去一趟公司，籤入圍確認書。”
“好，我知道了。”
吃完早餐，蘇彧嫿換了身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鏡子裏的自己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比昨天堅定了些。不管那條短信是真是假，她都不能亂了陣腳。母親的病還需要陸憬琛的幫助，設計大賽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屬於自己的機會。
打車到陸氏集團樓下時，林薇已經在大廳等她了。
“蘇小姐，這邊請。”林薇依舊是一身幹練的職業裝，臉上掛着標準的微笑，“大賽組委會的人在會議室等着呢。”
走進電梯，林薇突然說：“昨晚老宅的事，讓您受委屈了。陸總已經跟林氏那邊打過招呼，林小姐以後不會再打擾您。”
蘇彧嫿愣了一下：“他……沒必要這樣。”
“陸總說，按協議，你是陸家的人，不能讓人欺負了去。”林薇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公事。
電梯門打開，蘇彧嫿看着林薇挺直的背影，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協議、交易、責任……這些詞語像一層隔膜，讓她看不清陸憬琛到底在想什麼。
會議室裏坐着三位評委，都是珠寶設計界的前輩。看到蘇彧嫿進來，爲首的白發老先生笑着起身：“蘇小姐，久仰大名。你的‘星軌’系列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啊。”
“前輩過獎了。”蘇彧嫿有些不好意思地遞過確認書。
籤完字，老先生突然說：“說起來，你的設計理念和三年前一位叫‘硯’的設計師很像。都是用幾何線條詮釋星空，不過你的作品更有生命力。”
“硯？”蘇彧嫿愣了一下，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是啊，可惜那位設計師只出了一組作品就銷聲匿跡了。”老先生惋惜地搖搖頭，“當時陸總還想籤他呢，可惜沒找到人。”
陸憬琛？
蘇彧嫿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自己的設計稿裏，確實有幾處借鑑了“硯”的風格。那是她大學時在一本舊雜志上看到的，當時覺得驚豔，便悄悄記在了心裏。
難道陸憬琛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幫她入圍，甚至提出結婚，和這個叫“硯”的設計師有關？
走出會議室時，蘇彧嫿的腦子亂成一團。林薇送她到電梯口，遞過來一個文件袋：“這是陸總讓我交給您的，說是您母親新的檢查報告。”
“謝謝。”蘇彧嫿接過文件袋，指尖觸到裏面厚厚的紙頁，心裏踏實了些。
剛走出陸氏大廈，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還是那個陌生號碼，這次發來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間畫室，畫架上蒙着白布，角落裏堆着幾幅未完成的設計稿，風格和“星軌”系列驚人地相似。而畫室的窗台上，放着一個眼熟的陶瓷兔子——那是蘇彧嫿小時候親手做的，後來搬家時弄丟了。
照片下面還有一行字：“想知道‘硯’是誰嗎？晚上八點，城西舊倉庫見。”
蘇彧嫿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個陶瓷兔子……全世界只有一個。
難道“硯”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指尖抖得厲害，幾乎要把手機捏碎。她下意識地想給陸憬琛打電話，可撥號界面停在他的號碼上，手指卻遲遲按不下去。
如果陌生短信說的是真的，陸憬琛一直在騙她呢？如果他娶她，就是因爲她和“硯”有關呢？
猶豫了很久，蘇彧嫿還是把手機塞回口袋，攔了輛出租車：“去仁心醫院。”
病房裏，陳蘭正靠在床頭看雜志。看到女兒進來，笑着招手：“嫿嫿，快來，剛才醫生說我下周可以下床走走了。”
“真的？”蘇彧嫿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眼眶有些發熱。
“可不是嘛。”陳蘭拍了拍她的手背，“多虧了你啊，還有……那位陸先生。”
提到陸憬琛，陳蘭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嫿嫿，你老實告訴媽，你和陸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彧嫿的心一緊：“媽，我們……就是正常夫妻啊。”
“別騙媽了。”陳蘭嘆了口氣，“那天他來看我，站在窗邊看了很久你的照片，眼神不對勁。而且我聽護士說，他早就開始關注我的病情了，比你告訴我的時間早了半個月。”
半個月前……
蘇彧嫿的腦子“嗡”的一聲。半個月前，她還沒在雨夜遇到陸憬琛，甚至還沒決定要去陸氏投稿。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她們母女的？
“媽，您還記得……”蘇彧嫿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開口，“我小時候弄丟的那個陶瓷兔子嗎？”
陳蘭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當然記得，你當時哭了好幾天呢。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蘇彧嫿勉強笑了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
她不敢再問下去，怕聽到那個讓她心驚肉跳的答案。
離開醫院時，天色已經暗了。蘇彧嫿站在路邊，看着車水馬龍，突然覺得無比茫然。她拿出手機，陌生號碼的短信依舊躺在收件箱裏，像一個潘多拉魔盒，誘惑着她去打開。
去，還是不去？
如果不去，她永遠不知道真相。如果去了，可能會掉進一個更深的陷阱。
最終，她咬了咬牙，對出租車司機說：“去城西舊倉庫。”
舊倉庫在城郊，周圍是廢棄的工廠，路燈壞了大半，黑黢黢的樹影在風裏搖晃，像張牙舞爪的鬼怪。蘇彧嫿握緊了包裏的折疊刀——那是她出門前特意找的，心裏還是忍不住發怵。
倉庫的鐵門虛掩着，裏面透出微弱的光。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倉庫很大，堆滿了生鏽的鐵架和破木箱。正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盞台燈，燈光下站着一個背對着她的男人。
“你來了。”男人的聲音經過變聲器處理，聽起來像砂紙摩擦金屬。
“是你發的短信？”蘇彧嫿握緊刀柄，“你是誰？‘硯’到底是誰？”
男人緩緩轉過身。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詭異的光。
“‘硯’是誰不重要。”男人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重要的是，這裏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桌子上放着一個文件袋。蘇彧嫿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打開。裏面是一疊照片，還有幾頁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陳蘭，抱着一個小女孩站在畫室裏，背景裏的畫架上，赫然是“硯”的設計稿。而聊天記錄裏，赫然是陸憬琛和一個備注爲“硯”的人的對話。
“她的病不能再拖了。”
“錢不是問題。”
“別讓她知道。”
“我會安排好。”
蘇彧嫿的手開始發抖，照片上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小時候的自己。而那個畫室，和短信裏的照片一模一樣。
難道“硯”是……媽媽？
可媽媽明明只是個普通的中學老師，怎麼會懂珠寶設計？
“很驚訝？”男人的聲音帶着一絲嘲諷，“你母親當年是很有天賦的設計師，可惜爲了照顧你，放棄了夢想。而陸憬琛，就是當年騙走她設計稿的人。”
“你胡說！”蘇彧嫿猛地抬起頭，眼眶通紅，“陸憬琛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你自己看。”男人扔過來一個U盤，“這裏有當年的錄音。”
蘇彧嫿撿起U盤，指尖冰涼。她剛想說話，倉庫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車燈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得她睜不開眼。
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
是陸憬琛。
他顯然剛從鄰市趕回來，西裝上還沾着風塵，看到倉庫裏的情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誰讓你來的？”他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個戴口罩的男人。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輕笑一聲：“陸總來得正好。有些賬，也該算了。”
他說着，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朝着蘇彧嫿撲了過來：“都是因爲你！如果不是你母親，我怎麼會……”
蘇彧嫿嚇得閉上了眼，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她睜開眼，看到陸憬琛擋在她面前，手臂上插着一把刀，鮮血瞬間染紅了白色的襯衫。
“陸憬琛！”蘇彧嫿的聲音都在發抖。
陸憬琛卻像是感覺不到疼，反手一拳打在男人臉上，將他打倒在地。他死死地按着男人的肩膀，眼神冷得像冰：“陳默，你還敢出現。”
男人——陳默，掙扎着抬起頭，口罩掉了下來，露出一張扭曲的臉：“我爲什麼不敢？當年你搶走‘硯’的設計，害我身敗名裂，這筆賬我記了十年！”
陸憬琛沒說話，只是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笛聲由遠及近，倉庫裏很快擠滿了警察。陳默被押走時，還在瘋狂地喊着：“蘇彧嫿，別信他！他接近你就是爲了贖罪，他根本不愛你！”
蘇彧嫿站在原地，看着陸憬琛被醫護人員包扎傷口，腦子裏一片空白。
贖罪？
他真的是爲了贖罪才娶她的嗎？
陸憬琛處理好傷口，走到她面前。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異常復雜：“你……”
“爲什麼？”蘇彧嫿打斷他，聲音沙啞，“你早就知道我是‘硯’的女兒，對不對？你幫我媽治病，跟我結婚，都是因爲愧疚？”
陸憬琛看着她通紅的眼睛，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就在這時，蘇彧嫿的手機突然響了，是醫院打來的。
“蘇小姐，不好了！你母親突然暈倒了，現在正在搶救！”
蘇彧嫿的心髒驟然停跳，她猛地看向陸憬琛，眼裏充滿了絕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這場交易，我媽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狠狠扎進陸憬琛的心裏。
救護車的鳴笛聲刺破夜空，蘇彧嫿跟着醫護人員跑出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陸憬琛站在原地，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他看着蘇彧嫿消失在夜色裏的背影，緩緩閉上眼。
有些秘密，終究還是藏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