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昭聽到這話,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認真地看着眼前得意忘形的謝進。
“謝舉人可曾想好了?”
“當然想好了,實不相瞞,這件事在下想了很久了,從前唐解元眼高於頂,從未將在下放在眼裏,甚至很是瞧不起,方才將在下罵醒的那些話,恐怕是唐解元的肺腑之言吧?”
謝進看着唐文昭,滿臉憤恨道。
實際上在這之前,唐文昭從未將內心對謝進的看不起表現出來,甚至爲了照顧謝進那脆弱的自尊心,已經盡量放平心態和謝進說話了,不然以自己當年的脾氣,謝進這種蠢貨不知道被罵成什麼樣了。
謝進看着唐文昭陷入了沉默,一時之間愈發來勁了。
“你唐解元是大名鼎鼎,但那又如何呢?你這輩子都不能再科舉了,你這個兒子如今也只是勉強考上了個秀才,想要中舉難如登天,而我們謝家不一樣,從今以後,我們謝家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寒酸了,你唐解元憑什麼和我謝家門當戶對?”
謝進越說越激動,他之所以和唐家退婚,當然不只是家世的原因,單論家世,唐文昭即便不能科舉,在整個大虞文壇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謝進當然不會蠢到和這麼一個文壇大家交惡。
但謝進爲何能中舉,他自己清楚,鄉試之前,謝進被一個官員叫了過去,言語間說的很明確,他可以保證謝進此次中舉,但條件是謝進中舉之中,要向唐家退婚,並且盡可能羞辱唐文昭。
謝進雖然不明白唐文昭怎麼得罪的這個主考官,但屢試不第,已經生出白發的謝進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太想進步了。
再加上謝進一直都覺得唐文昭瞧不起自己,特別是每次被唐家接濟的時候,謝進都感覺自己的自尊心被唐文昭踩在地上碾壓,他覺得唐文昭是在施舍自己。
看着謝進這般癲狂的模樣,唐文昭內心倒是很平靜,唐文昭了解謝進,雖然蠢了點,卻也不至於幹出這種失了智的事,自己再怎麼說,在整個江南還是有一定地位的,現在看來,恐怕謝進背後還有其他人。
會是誰呢?
能幹出這種蠢事的,不會是當年自己的那些對手,那些人一個個都是千年的狐狸,多半是當年和自己一同科舉的仕子,當年自己得罪的人太多,唐文昭想了許久,沒想出個子醜寅某來,索性不想了。
唐文昭沒說話,一旁的唐伯安此時感覺天旋地轉,這一刻,他甚至感覺未來一片昏暗,一旦自己被謝家退婚的消息傳出去,自己將會成爲整個姑蘇府,甚至整個江南省的笑柄。
真到了那個時候,哪還會有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看得上自己,唐伯安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手腳冰涼。
“既然謝舉人想明白了,那這門親事就退了吧,在下原本也看不上你們謝家,瞧瞧你們這院子,這些時日你們謝家沒有我們唐家的接濟,恐怕你謝舉人連參加會試的盤纏都沒有,就憑你們謝家,也配得上我唐家?要不是這小子一門心思要同意這門親事,我早就給他另找一門更好的了。”
唐文昭看着眼前的謝進,冷笑道。
“笑話!我謝進豈會欠你們唐家的?當初欠你們的,我會雙倍奉還,你們唐家有什麼資格瞧不上?”
謝進一聽這話,才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感覺沒錯,唐文昭確實看不起自己,一時之間氣血涌上了頭,整個臉都漲紅了。
“就憑你姓謝的志大才疏,一個老秀才,憑借一點門路中了舉人,還敢在我面前張牙舞爪的?你配嗎?你滿蘇州府打聽打聽,那些個舉人在我面前,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的自稱學生?”
唐文昭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看着眼前的蠢的不可救藥的謝進,自然懶得再隱瞞自己的態度了。
“唐解元,你這話不妥吧?謝舉人說的也沒錯啊,唐解元在文壇地位如何暫且不論,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如今他中了舉人,就遠不是一般秀才可以比的,以後入朝爲官是板上釘釘的事,你唐解元學問再高,也沒辦法科舉了,怎麼這般態度和謝舉人說話?”
一旁的崔正道聽到這話,急忙站出來替謝進站場子。
唐文昭聽到這話,斜眼瞥了一眼崔正道,這個吳縣的縣令剛上任沒多久,就來找自己的麻煩,想來背後也是有人的,多半是知府林廷玉,不過林廷玉沒這麼蠢,這麼多年林廷玉都沒找自己的麻煩。
想來是這個崔正道知道了自己當年和林廷玉的矛盾,自作聰明的想替林廷玉羞辱自己。
不過唐文昭會讓他明白,他找錯人了。
啪!
唐文昭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崔正道的右臉上。
這一巴掌一出,現場頓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崔正道的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了起來,有些膽小的百姓急忙轉過頭去,根本不敢看眼前一幕,甚至很多人開始悄悄地往後退,生怕被縣令注意到。
就連謝進也嚇了一跳,看着眼前的唐文昭,仿佛不認識一般。
不只是謝進,唐伯安看到這一幕,也顧不上難過了,心髒突突直跳,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己的父親一向成熟穩重,無論對誰說話都很有耐心,今日這是怎麼了?撞邪了不成?
“你敢打本官?”
崔正道的臉色瞬間變成了豬肝色,暴怒道。
崔正道話音剛落,身後跟着的兩個家仆紛紛擼袖子就要上去打唐文昭,唐文昭可不慣着他們,一腳一個將他們踹飛。
“打你?打你那是瞧得起你,像你這種蠢貨還想攀附林廷玉?你也不問問林廷玉敢不敢這麼和老夫說話!今日別說是你了,就算是那林廷玉在這裏,老夫打了也就打了。”
唐文昭冷笑道。
崔正道聽到這話,心裏一哆嗦,唐文昭的這些話,讓他瞬間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他沒想到唐文昭居然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爲何這麼做。
最關鍵的是唐文昭話裏話外的意思,讓崔正道更是膽寒,一時之間讓他有些摸不清唐文昭的深淺,對於唐文昭當年的事,崔正道了解的並不多,只知道當年舉報唐文昭科舉舞弊的三人之中有知府林廷玉,他這才動起了歪心思。
“住手,成何體統?”
崔正道何止了從地上爬起來還要上前打唐文昭的兩個家仆,此時的崔正道被唐文昭的話嚇到了,自然不敢輕易招惹眼前的這個唐解元。
崔正道雖然心裏慫了,但作爲吳縣縣令,嘴上卻是不能慫的。
“唐解元,你可要想清楚,林大人的尊諱也是你能提的?本官暫不與你計較,等本官將此事告知林大人,有你的好果子吃。”
崔正道說完便裝作很憤怒的模樣,拂袖而去,留下一衆圍觀的百姓面面相覷。
謝進更是傻眼了,他沒想到唐文昭居然如此強硬,打了知縣,關鍵是知縣還不敢說什麼,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即便謝進的腦子不大靈光,也能想明白,一想到自己方才做的事,謝進就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不只是謝進,就連唐伯安,此時看着自己的爹,感覺無比的陌生,他想不明白一向溫潤的爹今日爲何大動肝火,還打了縣令。
不過唐伯安一向孝順,想不了那麼多了。
“爹,您老人家趕緊離開姑蘇府避一避吧,有什麼事我替您頂着。”
唐伯安滿臉擔憂道。
唐文昭聽到這話,看了看唐伯安,隨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雖然蠢笨了些,卻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放心吧,爹不會有事的。”
唐伯虎說完,也懶得和謝進多說一句話,轉頭就向謝家門外走去,唐伯安急忙跟上。
圍觀的百姓此時仿佛躲瘟神一般,急忙給唐文昭父子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