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冰冷和香火味似乎還粘在鼻腔裏。蘇棠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攤着三起命案的卷宗和現場照片,指尖無意識地捻着紙頁邊緣,心神不寧。
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擠進來,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灰塵在光裏緩慢浮動。外面大辦公室的電話聲、打字機敲擊聲、同事間的交談聲,構成一個熟悉而真實的日常世界。可僅僅幾個小時前,那個地下停屍間裏的一切,那個坐在詭異陣法中的男人,還有他說的那些話……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了她認知世界的泡沫裏。
“集體夢遊自溺”、“大巴憑空消失”……那些泛黃檔案上的字眼和模糊照片,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
她甩甩頭,強迫自己聚焦。就算……就算陳恪說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程序就是程序。證據,她需要的是能被實驗室識別、能被法庭采信的證據。
她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鑑證科。
“老劉,古井案、後巷案還有拆遷樓那三起,屍檢報告裏提到的‘微量未知有機殘留’,成分分析出來了嗎?……還沒有?催一下,對,很急。”
她又調出城市地圖,將三個案發地點用紅筆圈出,試圖用環境犯罪學的理論去分析凶手的“狩獵場”選擇邏輯。可無論她怎麼構建模型,都無法完美解釋爲什麼偏偏是這三個點,如此……精準地避開了所有目擊可能性,且沒有任何強行闖入的痕跡。陳恪那句“三陰鎖煞”像鬼魅一樣在她耳邊回響。
心煩意亂。她站起身,想去倒杯水,正好看見陳恪從他辦公室出來,手裏依舊拿着那個礙眼的羅盤,臉色比昨天更差了些,像是真在停屍間凍了一夜沒睡。
“蘇警官,”他倒是先開了口,聲音嘶啞,“有空?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案發現場周邊轉轉。用你的眼睛,”他晃了晃手裏的羅盤,“和我的‘眼睛’,一起看看。”
蘇棠想拒絕,但好奇心和對真相的渴求壓倒了對荒謬行爲的抵觸。她倒要看看,這羅盤能看出什麼花來。
……
九十年代的老城區,喧囂而富有煙火氣。他們徒步穿梭在迷宮般的巷弄裏。陳恪走得很慢,時而停下,目光並不聚焦在具體的店鋪或行人身上,而是掃過牆角、電線杆、地面縫隙,甚至某戶人家門楣上貼的褪色門神年畫。他手中的羅盤大部分時間安靜,但偶爾會輕微地、神經質地顫動一下。
蘇棠則觀察着人群、店鋪類型、監控攝像頭的位置(稀少得可憐)、可能的逃生路線。她試圖用犯罪心理學的視角,去側寫一個可能在此地徘徊、尋找獵物的“人”。
“他在尋找……某種‘熟悉感’,”蘇棠一邊走,一邊試圖構建側寫,既是對陳恪說,也是整理自己的思路,“或者是一種‘掌控感’。這些地方錯綜復雜,外人容易迷路,但他不會。他可能在此地有過重要經歷,或者……”
“左轉。”陳恪忽然打斷她,目光盯着羅盤。指針微微偏左,顫動着。
蘇棠停下話頭,跟着他拐進一條更窄的死胡同。胡同盡頭堆着廢棄的家具和雜物,一股尿騷味和黴味混雜。
陳恪在牆角蹲下,那裏的牆皮脫落了一大塊,露出裏面的紅磚。他用手指抹了一下磚縫,指尖沾上一點暗紅色的、幾乎與磚同色的粉末,湊近鼻尖聞了聞。羅盤的指針顫動得更明顯了。
“這是什麼?”蘇棠問。
“血痂。混合了香灰和某種草藥……人工調配的引子,幹了很久了。”陳恪站起身,從兜裏掏出一個小證物袋,小心地將那點粉末刮進去,“用來‘標記’和‘吸引’的。”
“吸引什麼?”
“吸引喜歡這種‘味道’的東西。”陳恪語氣平淡,繼續看着羅盤,開始後退,“看來,‘它’或者‘他’,踩點比我們想的要早得多。”
蘇棠感到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上來。她強迫自己用科學解釋:“可能是動物血跡,或者什麼化工顏料……”
陳恪沒反駁,只是沿着羅盤指引,慢慢退到胡同口,目光在幾戶人家的門牌號上掃過。羅盤漸漸恢復了平靜。
他拿出筆記本,記下了這幾個門牌號。“這幾家,最近可能都出過點小事,丟雞丟狗,或者小孩夜啼不止。可以去問問。”
蘇棠將信將疑,但還是記了下來。
整個下午,他們走訪了三個案發現場周邊超過十幾條巷弄。陳恪的羅盤又指示了幾處微弱的“反應點”,有的在電線杆下發現燒過的符紙殘片(與他燒的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陰邪),有的在下水道口找到幾縷纏繞的黑色動物毛發(不像貓狗)。
蘇棠全程跟着,看着,記錄着。她的理性大腦仍在拼命尋找合理的、科學的解釋,但另一個聲音在悄悄告訴她:太巧合了。每一次羅盤的異常顫動,都對應着一點古怪的、無法用日常邏輯解釋的發現。而且,他找到這些東西的地方,往往是她用犯罪心理學完全無法推演出的“關鍵點”。
傍晚,他們回到警局。鑑證科的老劉正好來找蘇棠,臉上帶着困惑和一絲挫敗。
“蘇警官,你要的那個殘留物分析…出來了,但又好像沒出來。”
“什麼意思?”
“成分極其復雜,而且…不穩定。”老劉遞過來一份初步報告,“裏面有一些無法識別的有機化合物結構,像是…腐壞的血脂和植物鹼的異常結合體,還摻雜了微量的…呃,放射性礦物粉塵?含量極低,但確實存在。一離開證物本身,暴露在空氣裏沒多久就分解了,無法進一步提純分析。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蘇棠接過報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分子式和“未知”、“異常”、“無法歸類”的標注,手指微微收緊。她抬起頭,看向對面辦公室。
陳恪正坐在裏面,桌上攤着城區地圖。他將下午收集到的那些“垃圾”——粉末、符紙殘片、毛發——分別放在地圖上幾個新標注的點位,然後拿出那本林正英的手稿,對照着,用手指在地圖上劃出幾條看不見的線。
他的羅盤,就放在手稿旁邊,黃銅指針在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澤。
化學試劑無法完全解析的殘留物。
羅盤指針精準指引找到的詭異物品。
還有那份…林正英的手稿。
蘇棠深吸一口氣,對老劉說了聲“謝謝”,拿着那份充滿了“未知”的報告,第一次主動向陳恪的辦公室走去。
她需要談談。
不是質詢,而是…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