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在蘇棠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走廊的燈光,也將那符紙燃燒後的淡淡檀香味鎖在了這方狹小的空間裏。幽藍的火苗早已熄滅,只剩下陳恪指尖一縷細微的青煙,和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蘇棠的心髒還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剛才那句“真的只是在那裏睡覺?”像一枚冰錐,刺穿了她所有的認知壁壘。她強迫自己站穩,目光從陳恪臉上移開,落在那本攤開的、字跡狂放的手稿上,又猛地看向桌上那套依循手稿布局的詭異證物。
科學解釋?巧合?幻覺?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中炸開,又迅速被一種更原始的不安壓了下去。她親眼看見了那符紙無火自燃,親眼看見了空氣中扭曲的黑煙。還有這布局…這和林正英未公開手稿驚人相似的布局…
“你…”她的聲音幹澀得厲害,“你到底在做什麼?這和林正英…有什麼關系?”
陳恪將燒盡的符紙灰燼抖落進桌角的煙灰缸,那動作隨意得像是在撣掉一點灰塵。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那張舊照片的復印件——第一個受害者的全家福,背景裏隱約能看到一棵老槐樹。
“蘇警官,”他換回了正式的稱呼,語氣裏的那點虛無縹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硬的專注,“犯罪心理側寫,能不能側寫出…‘它’爲什麼選擇這棵樹?”
蘇棠一愣,下意識反駁:“側寫是針對人的行爲模式分析,是基於心理學和社會學…”
“如果‘它’不是人呢?”陳恪打斷她,目光銳利地掃過來,“如果‘它’的選擇,是基於風水地脈,是基於生辰八字,或者是基於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古老禁忌呢?”
他手指點在地圖上那幾個用朱砂筆圈出的點,正是三個案發現場的位置。“這三個點,在風水上叫‘三陰鎖煞’,是極其凶戾的格局。正常情況下,這種地方根本不會有人輕易靠近,更別說接連死人。”
“拆遷。”蘇棠立刻抓住一點,“舊城改造,破壞了原有的環境,讓人誤入了這些地方?”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勉強符合邏輯的解釋。
“誤入?”陳恪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沒什麼溫度,“第一個死者,拆遷辦的小頭目,他比誰都清楚哪能拆哪不能動。第二個,收破爛的,在這片巷子裏走了十幾年,閉着眼都摸得清。第三個,更是個不信邪的混混頭子…蘇警官,用你的心理學分析分析,他們是‘誤入’的可能性有多大?”
蘇棠啞口無言。她之前的側寫確實卡在這裏,這三個受害者的社會背景、人際關系幾乎沒有交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在這片待拆區域活動。但“活動”和“恰好死在三陰鎖煞位”是兩回事。
“那你的羅盤和符紙…就能找到答案?”她艱難地問,理智仍在負隅頑抗。
“它能告訴我‘它’是什麼,從哪來,大概想幹什麼。”陳恪敲了敲那本林正英手稿,“而這裏面,有前輩總結的,對付‘它們’的方法。老祖宗的東西,有時候比試劑管用。”
他站起身,從椅背上再次拿起那件皺巴巴的西裝。“走吧。”
“去哪?”
“停屍間。”陳恪拉開門,走廊的光線涌進來,勾勒出他瘦削的側影,“讓你看看,我這十年‘睡覺’的地方,到底藏着什麼。”
……
市局地下一層,空氣裏彌漫着一種特有的、消毒水也無法完全掩蓋的冷冽氣息。走廊燈光慘白,照着一扇扇厚重的鐵門。
蘇棠跟着陳恪,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顯得格外清晰。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
陳恪在一扇標着“非請勿入”的門前停下,拿出鑰匙打開。門軸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裏面並非想象中的停屍櫃陳列室,而更像一間…古怪的辦公室兼儲藏室。一側是幾張拼接起來的桌子,上面堆滿了各種古籍、黃紙、朱砂墨錠、還有一堆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藥、礦石。另一側靠牆立着幾個巨大的冰櫃,發出低沉的運行嗡鳴,那才是存放屍體的地方。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正中央的地面。
那裏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繪制着一個極其復雜巨大的八卦陣圖。陣圖線條古奧,八個方位上各放置着不同的法器(銅錢劍、桃木釘、古鏡等),微微閃爍着不易察覺的流光。整個陣法透出一股沉重、肅穆的力量感,一踏入這個房間,蘇棠就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但同時,從上面帶下來的那種陰冷不安感,似乎也被隔絕了。
“這是…”
“鎮屍、辟邪、聚陽。”陳恪走到陣法邊緣,從桌上拿起三炷香,就着長明燈點燃,恭敬地插入香爐。“順便,讓我能睡個安穩覺。”
他走到一個冰櫃前,拉開。冰冷的白氣涌出。裏面並非屍體,而是一層層碼放整齊的…檔案袋。每一個檔案袋上都標注着編號和日期,有些看起來已經很有年頭了。
“過去十年,所有無法用常理解釋、最終懸置或秘密歸檔的案子,原始記錄都在這裏。”陳恪抽出一份泛黃的檔案袋,遞給蘇棠,“看看這個,九五年的,‘紡織廠女工集體夢遊自溺事件’。”
蘇棠接過,指尖冰涼。她翻開,裏面是潦草的手寫記錄和幾張模糊的黑白照片,結論欄寫着“集體癔症,意外身亡”。
“還有這個,九七年,‘客運站大巴憑空消失案’,車上十七人,連車帶人,再沒找到。報告寫的是司機劫車潛逃。”陳恪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像是在念一份與他無關的清單。
他猛地合上冰櫃門,轉身看着蘇棠,眼神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
“蘇警官,你覺得我是瘋子。沒關系。”他指了指這間地下室,指了指那些冰櫃裏的檔案,“但這些,就是這座城市繁華底下的另一面。科學暫時觸摸不到,但不代表不存在。”
“我的工作,就是在它們徹底冒頭,引發恐慌之前,把它們摁回去。”他走到那巨大的陣法中央,盤膝坐下,“用老祖宗的法子,也用…我自己的法子。”
蘇棠站在原地,手裏捏着那份泛黃的檔案,指尖微微顫抖。她看着坐在陣法中央、閉上雙眼仿佛入定般的陳恪,看着周圍那些冰冷的櫃子和古怪的法器,再看看桌上那本攤開的林正英手稿…
她一直堅信的世界,那由邏輯、證據、科學理論構築起來的世界,正在以一種粗暴卻無法辯駁的方式,在她面前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窗外,九十年代都市的霓虹依舊閃爍,但此刻在她眼中,那光芒之下,仿佛潛藏着無數她從未想象過的、冰冷而詭異的陰影。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着香火和消毒水味的空氣,聲音有些發飄,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
“下一個受害者…‘它’會在哪裏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