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的效率很高。
陳恪那本散發着陳舊草藥味的筆記本,像一把鑰匙,插入了她原本僵滯的思維鎖孔。雖然鎖孔後面通往的世界光怪陸離,但至少提供了一條可以行動的路徑。
她迅速梳理出老城區及周邊所有登記在冊的中藥鋪、香燭佛具店,甚至通過內部系統,調閱了近期的礦物標本采購記錄和地質隊的活動報告。側寫的重心從“凶手”暫時轉移到潛在的“制餌者”——一個需要特定材料、具備特殊知識、可能有着固定活動軌跡的人。
幾個小組的警員被派了出去,拿着蘇棠整理的清單和問題要點進行走訪。問題設計得很巧妙,混合了常規的治安詢問和看似隨口一提的“怪事”打聽,避免打草驚蛇。
“最近有沒有人來買過味道特別沖、或者顏色奇怪的藥材?”
“有沒有人大量購買某種特定的香灰或礦物粉?”
“附近有沒有哪家店或者住戶,最近總是傳出怪味,或者電器老出毛病?”
與此同時,陳恪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裏。
窗簾拉上了一半,阻隔了下午過於明亮的陽光。桌上,林正英的手稿翻到某一頁,上面用凌厲的筆觸描繪着幾種形態扭曲、煞氣逼人的凶物圖樣,旁邊標注着它們的名稱、習性、以及偏好的“血食”和環境。
三起命案現場的照片並排攤開。死者扭曲的面容、詭異的死狀,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猙獰。
陳恪指尖掠過照片上那些肉眼不可見的、殘留的陰煞氣息軌跡——這是他通過特殊方法感知到的。他閉上眼,羅盤置於掌心,並非用來指引方向,而是作爲放大器,感知着那氣息中極其細微的差別。
凶煞也分“口味”。有的嗜好暴戾橫死的怨氣,有的偏好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純淨魂魄,有的則需汲取特定地脈滋生的污穢之力。
他需要判斷,這次來的,好的是哪一口。
空氣中,只有他悠長而緩慢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時間一點點流逝。
忽然,他放在桌角的BP機“滴滴滴”地響了起來,屏幕亮起,是一條局裏發來的內部信息通知。
幾乎就在BP機響起的瞬間,陳恪掌心的羅盤指針猛地一個劇烈顫抖,發出一聲極輕微的、近乎嗚咽的嗡鳴。他驟然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盯向BP機。
那嗡鳴並非指向BP機本身,而是某種……更抽象的東西。像是這突如其來的電子脈沖信號,無意間幹擾了某種更隱晦的能量場,讓潛藏的惡意短暫地暴露了一瞬。
陳恪拿起BP機,又看了看羅盤。指針已緩緩恢復平靜。
他若有所思。
……
傍晚時分,外出走訪的警員陸續回來,帶來的消息瑣碎而龐雜。
老城區一家香燭店的老板回憶,大概一個月前,有個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來買過一大包陳年香灰,說要“辟邪”,但那人眼神讓他有點發毛。
中藥鋪那邊沒什麼特別發現。
地質隊那邊反饋,近期沒有丟失礦物樣本的記錄,但坦言管理並非滴水不漏,尤其是那些不具經濟價值、只是用於研究的冷門礦石。
蘇棠將這些碎片信息輸入電腦,試圖構建模型。戴口罩的男人、陳年香灰、管理疏漏的礦物樣本……線索模糊,但似乎隱隱指向某個方向。
她正凝神思考,陳恪從辦公室出來了,手裏拿着一張剛畫好的、墨跡未幹的符,符紙上的圖案比之前見過的都要復雜詭異。
“有發現?”蘇棠抬頭問。
“一點點。”陳恪將那張新畫的符紙放在她桌上,“吸引那東西的‘餌料’裏,摻了很強的‘怨憎’和‘驚懼’之氣。它不是喜歡簡單的殺戮,而是偏好吞噬人在極度痛苦和絕望中消散的生魂。”
蘇棠看着符紙上那些扭曲的符號,感覺皮膚泛起一陣雞皮疙瘩。“……這怎麼判斷出來的?”
“殘留的氣息不會騙人。就像你能從犯罪現場看出凶手的憤怒或冷靜一樣。”陳恪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方式不同而已。”
他話鋒一轉:“另外,通知所有外勤人員,執行任務時,盡量保持通訊設備靜默,尤其是靠近疑似區域的時候。非必要不要使用BP機和對講機。”
“爲什麼?”蘇棠愕然。這在通訊本就不便的90年代,幾乎是自縛手腳。
“那東西……”陳恪斟酌了一下用詞,“對突然的、尖銳的電子脈沖似乎很敏感,甚至會因此被激怒或…驚醒。下午我的BP機響的時候,羅盤有反應。”
蘇棠愣住了。超自然力量會對現代電子設備產生反應?這簡直……
但她立刻聯想到鑑證科報告裏那句“微量放射性礦物粉塵”。如果那種未知物質真的能承載或影響能量場,那麼電子信號幹擾它,似乎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科學無法解釋,但現象似乎存在。
“我會通知下去。”她壓下心中的怪異感,點了點頭。破案要緊,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放過,哪怕它聽起來再離奇。
陳恪似乎對她的接受速度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轉身又回了辦公室。
蘇棠看着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屏幕上那些零碎的線索,以及桌上那張散發着淡淡朱砂味的新符。
側寫的目標,凶煞的習性,甚至它對電子訊號的奇特反應……調查的方向正在以一種她從未想象過的方式拓寬、深入。
她拿起內部電話,接通技術部門。
“喂,我是蘇棠。麻煩幫我查一下,最近三個月,老城區那幾個案發地點附近,所有關於通訊信號受到不明幹擾的市民投訴記錄……對,尤其是BP機信號突然中斷或者串頻的異常報告。”
聽筒那頭傳來技術警員疑惑的聲音:“啊?蘇警官,查這個幹嘛?”
蘇棠深吸一口氣。
“也許……那是一片‘電子盲區’。”她輕聲道,“而凶手,或者別的什麼,喜歡待在那裏。”